“哦?我来试试。”
说罢,她坐于琴案前,纤纤玉指开始轻弹慢捻起来。
待一曲完毕,她侧身看向陆放雅,“可听出哪里有问题?”
陆放雅抵唇静思,“我以为是双八度指法的掌控问题,不曾想问题出在气息那里。”
他坐于琴案前,开始复弹。他刚刚弹奏时心情明显没有控制得当,才导致气息不稳,因而没能尽善尽美地呈现出这首琴谱本该蕴含的空灵悠远。
一曲顿消,他抬眸看向她,“感觉如何?”
“意境深远,回味绵长。不过我觉得自己在抓弦的部分没有你处理得巧妙。”
“哦?那来试试。”说罢,他起身让她复弹。
沈黎砚思索着坐下,抚上琴弦。抓弦的部分,要突出空间感和稳定性,抓弦中间的同度按弦在弹奏时,左手下按速度应徐徐而进,而她明显有些过快。
琴音顿消,戚暮烟给出了评价:兄长的琴音流动、空灵,舒缓平和,给人一种悠远无际,恬静、宁神的感觉,而阿黎的则坚定、豁达,给人一种雄浑壮阔,自由、高远的感觉。
沈黎砚与陆放雅对视一眼,这不就是“流水”与“高山”么?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沈黎砚笑道:“阿姐知道的很多嘛。”
戚暮烟羞涩一笑,“这可是兄长的功劳,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就会教我。”
陆放雅眉眼温润,“暮烟学得很快,我稍一点拨,她就能会意改进。”
“嗯,我看到了,她的字体美观自然而又婉转有力,想来你不只是点拨了一二吧?”
陆放雅无声轻笑,“她很勤勉。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戚暮烟接话道:“兄长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样吧,我去把自己的琴拿来,你和阿黎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
“那敢情好,我和放雅还没有共奏过呢...”
陆放雅但笑不语,表示认同。
戚暮烟见此,起身离去。
若是兄长和阿黎在一起那该多好啊...脑中倏然闪过那晚摄政王看向阿黎的眼神,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大一个拦路虎横亘在那里,兄长真是情路坎坷啊...
她看得出来,兄长喜欢阿黎,而阿黎对兄长貌似只是知音之意,这对克制内敛的兄长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从水榭的尽头回望,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落入她静美的眸底,一时无言,她微垂了眉眼,缓步走上廊桥。
冬日的午后,相府的湖心亭内,两道绝美的身影弹奏着世间独属于他们的高山流水,那种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默契,好似虚化隔绝了整个世界,唯余彼此心意相通,脉脉凝望。
沈黎砚已经好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与人对弹过了,细细回想,在这之前的最后一次对弹还是与戚沐九在即墨城的那次。
他是个喜好音律的谦和君子,却偏偏出现在战场上栉风沐雨,她突然有些想他了...想回到与西凉将士并肩作战,壮志凌云的那些日子。
其实,那时的拓跋聿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他英朗从容,不似其他人那般粗犷豪爽,不拘小节,是一个既能兼顾大局又能见微知着的志存高远之人。
这样完美的他,的确迷惑了当时年少轻狂的她。他们能走到如今势同水火的结局,或许是上天冥冥之中对她的一次考验。
他现在应该正与他那颇得圣宠的皇弟明争暗斗,虽不知最后会鹿死谁手,但他总归不会太轻松。
听说他现在把莒城,莎城和姑墨等地治理得很好,这让她欣慰之余又有些略微的不适。她有时也会在想,自己是否真如那日在乾清殿对姬天盛所言的,缺乏经国治世之能?
不再多想,她与陆放雅对酌了半晌,约定后日去陆府参加暮烟的认亲仪式。
离开相府时将近酉时,等回到王府时已是薄暮时分。
落梅轩分外安静,以往这个时候总能听到玲玉逗弄球球的欢声笑语,可现在却寂然无声,这让她无端不安起来。
屋内一片昏暗,沈黎砚轻轻喊了声:“玲玉?”
无人应答,这让她更害怕了,她摸索着,寻找放置灯盏的地方,却见一簇火苗自卧榻旁侧的床案上倏然亮起。
“啊...”沈黎砚吓得闭上眼,抖着声音问:“谁,谁在那里?”
“就这么点胆子,也敢现在回来?”
低沉又隐含怒意的声音...是姬冥修!!!
她心下松了口气,面色微缓,抬眸气哼道:“你黑咕隆咚地坐在这儿作甚?”
她真得差点被他吓死!
姬冥修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的映照下似索命的阎君,缓步向她靠近。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玲玉和球球呢?”
“被本王赶出王府了。”
她信他个鬼,赶玲玉出去还有可能,球球的话,绝无可能。
转身走向门外,她要去找玲玉。
然还未走出两步,腰身竟被男人自身后扶握,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你要去哪?”
感觉到她明显的僵硬,他薄唇微勾,气息落在她优美的颈间,尾音拖长,“嗯?...”
沈黎砚心跳加速,语声微颤,“我,我去找玲玉。”
“她现在回不来。”他高挺的鼻梁轻触她颈间的皮肤,轻嗅着,“给陆放雅做什么好吃的了?”
“没,没什么。”
“本王闻到了奶香的味道,你说没什么?”
沈黎砚眸中惊疑不定,神色变幻了几瞬,“我,我给暮烟做了甜点吃。”
“陆放雅没吃?”
“吃,吃了。”
身子蓦地被他转了过去,他幽邃的眸中晦暗不明,“把今日在相府做过的所有饭菜,都给本王做一遍。”
沈黎砚惊诧地看向他,她微垂了眉眼,试图与他商量,“改天我给你做。”
“本王就要现在。”
“姬冥修,你能不能讲点理?”
“讲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轻嗤一声,“本王若是不讲理,你以为你还能在相府与他弹什么高山流水?”
“姬冥修...!你答应过的。”
“本王是答应过你自由外出,可并没有答应让你与别人情意绵绵。”
“我们只是切磋琴谱,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你以为本王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你放手!”她已然没了耐心,用力挣脱他的钳制。
“看来是本王太纵着你了!”
正要去控制她乱动的双手,脸上却被她猛地挠了一把。
姬冥修俊美无俦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沈黎砚呆愣在原地,看他迟滞地抚上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侧脸上的血痕,像是上好的白玉染了瑕疵,显得格外扎眼。
沈黎砚回过神,面上一阵心虚,她忙跑到放置衣柜的角落,拉出一个医药箱,取出里面的消毒棉签、药膏和创可贴。
消毒棉签和创可贴是她平日里无事时,自己做的玩的,虽然没有现代的精致好用,但基本的效用还是有的。
她拿起东西,走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姬冥修。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姬冥修别过脸不欲理她,紧抿的薄唇像是透着无尽的委屈。
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我先给你擦药,好不好?”
姬冥修轻哼一声,“本王用不起。”
“都出血了,快让我给你清理下。”说罢,她拉着他的手臂坐到床榻上,开始查看他的伤口。
姬冥修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狗,任由她牵着坐下。
沈黎砚用消毒棉开始擦拭他脸上的抓痕,四条细长的血印子,昭示着她刚才的恶行。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眸中流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心疼,“让你总是跟我吵,现在消停了吧?万一留疤了,看你以后怎么娶王妃。”
姬冥修抬眸,“那本王就找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