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沈黎砚忽然有些黯然伤神。
她以后是要回西凉的,但姬冥修定不会如她所愿放她离开。
即便她侥幸回到西凉,也要面临着与他为敌的那一日。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又能拿什么与他抗衡?
这是一个强大又足以令他敬畏的对手,她要向他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她又能在龙渊待多久?或从他那里学到多少呢...
女身的秘密恐怕维持不了太久,她深知姬冥修早已对她起疑。
然而,回又回不去,走亦走不了,她像一只被困在深渊的鱼,化身之前,无望解脱。
突然想起玄光寺时,空寂大师为她解的签文: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
她不知自己何时才会峥嵘变身远离深渊,可目前为止她却只能困在这里,任由他生杀予夺。
一天的课在学子们的哀嚎连天中画上句号,每个学子在散学时几乎都是被自家书童给架回去的。
沈黎砚还好一些,她自小在战场长大,体能锻炼于她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只不过自归砚城一战之后,她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军营式的训练,今日这么跑下来,多少还是有些疲累。
到了山脚,甫一登上马车,便看到了静坐一旁的姬冥修。
她垂了眼帘,一言未发地坐好,在马车的启动声中兀自阖上了眼眸。
山路颠簸,她索性倚靠在车厢一隅,抱紧双臂,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姬冥修睁眼看向她,见她微拢的双臂已然垂了下来,便知她已经睡着。
她眉心微蹙,显然睡得并不踏实,却也在无形之间与他保持着一道银河的距离。
他笑她天真,也笑自己犯贱,因为他的手臂已先于意识拿掉她特意放在中间的书袋。
书袋很别致,是玲玉给她缝制的,上面绣了萌萌的球球,看着很是可爱娇俏,就像她此刻睡着的样子,唇角微翘,让他很想一亲芳泽。
然而经过清早的事件,他已不敢再轻易造次,只是轻轻搂过她的身子,将她平放在自己腿上,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他垂眸,修长的指尖抚上她静美的睡颜。
他也想对她没有渴望,就像傅乾他们那样,与她无拘无束地任意打闹谈心,毫无贪嗔痴的妄念。
可他做不到,无法做到像对待朋友那样心无杂念地对待她。
只要一看到她,他就会对她生出强烈的占有欲,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直到彼此融为一体。
他缓缓阖上眼眸,似睡未睡。
有些时候,他也疲倦,那种爱而不得却又怕伤害到她的矛盾心理,时刻炙烤着他已然为数不多的理智。
这种顾虑,让他的身心无时不遭受着痛苦的煎熬,日复一日,直到自己全然崩溃。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压抑自己的感受,与战场上被敌人刺穿身体血流如注的伤痛全然不同。
他深知如何解除这种痛苦,可他害怕解除之后,会有更大的痛苦席卷向他,从而让他难以摆脱。
翌日一早,沈黎砚上马车时,竟没有看到姬冥修的身影,而且随后的八日里,都是她一个人坐马车来往于鹿鸣苑和书院之间,这让她顿觉轻松不少。
她深知是因为那日早上的事,他在刻意避开她。虽然是他有错在先,可他如此举动,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有点不大自在,就连在作为局外人的木棉看来,都是她撵走了姬冥修。
沈黎砚在刚开始的几日,的确有些不习惯,但后来她渐渐想开了,他不再她身边,她倒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否则她真怕哪一日一个不小心被他发现了端倪。
不过,在姬冥修上课的这段时日里,连同她在内的书院的学子们还是受益匪浅的。
这几日怎么说呢?漫长而又短暂。
每日的集训令人痛苦难熬,就单说射箭,学子们一练就是大半日,然即便手上磨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第二日他们却还是裹着纱布继续去校场练习,没有一个人偷懒耍滑,他们都很羡慕同时也很想像姬冥修那样,骑在马上射箭时亦能在百里之外百发百中。
同时,他们的军事理论课也没有落下。
他讲到了军事历史、性质和作用,以及军事与经济、政治乃至将帅的主观指导等方面的关系。其中,他重点讲解了有关治军的理论,即如何严明军纪和加强训练两个方面。
他举例魏武侯与吴起有关“兵何以为胜”的对话,指出吴起“以治为胜”的治军原则:
“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自力,何益于用。”
沈黎砚一直在捉摸,她当年在西凉军营中是否也犯了同样错误,法令不严明,赏罚不及时,导致军队不听指挥,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
她也在想,法令不严明,军令无法贯彻到底,是不是自己妇人之仁的缘故。
其实,隋敬之早前就提出过她治军的一个致命弱点:心慈手软。
她记得有一次,有个十三岁的士兵夜晚站岗时,因太困不小心睡了过去,她念其年纪尚小,又是初犯,便只象征性地罚了他十个军棍。
隋敬之得知后,觉得她治军不严,代她下令加罚了那个士兵四十军棍。她为此与他大吵了一架,还指责他冷酷无情。
如今一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意气用事,不懂得同情与怜悯只会败坏军纪法令,甚至会削弱整个军队的实力与战斗力。
细细想来,她在这方面还真的需要与他们这些男子看齐,不管是训练一支小小的军队,还是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感情用事最是要不得。
就这样,九日的课程一晃而过。刚开始明着暗着说姬冥修是魔鬼阎君的人,到现在都真香了,一个个夸赞他智谋惊人,是天选的战神。
明日是他上课的最后一日,也是模拟战场的实训课,所以书院在今日下午,提前放他们去后山上熟悉一番地形,好为明日的小组比赛做好充足的准备。
沈黎砚与傅乾、度亦琛等几人一组,度亦琛前几日才结束公务回到书院上课,倒也没耽误与他们组队比赛。
段泽川这段时间都没来书院,当然他来不来全看个人心情,她也没为此多想。
只不过当她听到宁尘和夜七探查来的消息后,还是震惊了好久。
南笙居然与段泽川相识,而且南笙在七日前便离开了王府,搬到了杏林路的段府。
也就是说她此次假扮秦梨来到盛京,目的并非姬冥修,而是段泽川。
沈黎砚心思转换间,已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南笙想以秦梨的真实身份为条件,带段泽川回南境。
也就是说,一旦段泽川离开盛京,便是她女身暴露之时。
沈黎砚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若现在回京去找南笙,定会被守株待兔抓个现行,但要是不去,南笙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她又将如何应对呢...
南笙当时还说要拿下姬冥修,好践行她的职业操守,可现在呢?待了没几日便夹着尾巴逃之夭夭,这算哪门子狐狸精?
这么说来,姬冥修早已知晓了南笙是个冒牌货,而南笙也懒得再装,直接与姬冥修摊牌摆出了自己的条件。
沈黎砚真的很想爆粗口,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有就是,那个本该充当秦梨的医女,即便不被南笙威胁,估计也十分乐意带着父皇许给她的好处逃到别处逍遥快活。
不过,父皇不可能如此不谨慎,那她的真实身份又是谁透露给南笙的呢?
她想到了一个人,薛神医。
那老家伙现在都不敢来盛京,定是他把消息泄露给了南笙。
沈黎砚当然知道他应该不是有意为之,估计是不知怎么着了南笙的道。
她无奈扶额闭眼,脑中却抓狂地想着,该怎么弄死那个成事不足的老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