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窗牖沙沙作响,黑暗中苏静绾被一阵噩梦惊醒。
她擦了擦额际的细汗,茫然看了眼四周,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在荣王府,而不是她梦里都想回去的苏府。
梦里一会儿是父亲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一会儿是母亲眉眼含笑地教她刺绣,一会儿又是王坤满脸是血地朝她伸着双手。
她平复着紊乱的呼吸,梦中竟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摄政王,感觉他离自己已然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从她决定离开盛京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放下了对他的执念。
她如今已不是苏静绾,而是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冯瑜。
弟弟耶律玉良明面上还是北燕荣王府的二少爷,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林晚也不会告诉他。
他现在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虽然在王府是一个极不受宠的存在,却也因着林晚的庇护,勉强得以衣食无忧。
林晚之所以能这么得荣王宠爱,除了她本人的手段与过人之处,还得益于她为耶律齐生育了一个三少爷。
三少爷耶律少旭聪慧机敏,又温顺乖巧,长相更是随了耶律齐,虽年仅九岁,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韵,在外界甚至很多府内的下人看来,他比整日里‘不务正业’的耶律乌稚更像荣王府的世子。
于是,她便利用了耶律乌稚争强好胜的心理,设计了五日前的那出戏码,好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来荣王府并不是要与他为敌,但他若挡了她的计划,她也不介意给他一个教训。
她不由轻嗤一声,父亲以前还真说对了,一个只知狡诈斗狠,却不知隐忍退让为何物的莽夫。
林晚兑现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帮她在荣王府谋个容身之地,不过,她不会让她知道,她来府内的最终目的是带走弟弟。
弟弟现在还没有与她建立起最起码的信任,她还不能贸然与他相认,否则适得其反不说,还容易暴露自身得不偿失。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赢得弟弟的信任,然后说服他,带他离开北燕,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当然,她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林晚,毕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不可能说让她带走就带走。
所以,她注定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要她攻克了弟弟,就可以找个合适的时机带他离开,以完成父亲最后的心愿。
然而想要长久待在荣王府,却并不那么容易。
毕竟是寄人篱下般的存在,唯一的稳妥之法,便是证明自己的价值。
于是,她选中了三少爷耶律少旭。
九岁的孩子,很好哄,只要她稍稍用点手段,自能让他成为自己在荣王府的庇护伞。
然而,她也忽略了另一点,那就是自己的这一行为在世子耶律乌稚的眼中,无异于一种挑衅与示威。
其实她本可以忍下来的,只是那耶律乌稚有一次竟公然轻薄于她,这让她一时无法忍受,才决定给他一个教训的。
如今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听说他已经卧床休养三日了,这让她难得自在了几日。
此举无疑会得罪荣王妃,甚至是耶律王后,她脑中思虑着几种应对之策。
她们虽不至于对一个毫不起眼的她下手,但防患于未然总没错。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近几日太子拓跋聿有可能会来荣王府。
她的身份,在她来之前便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无须担心,只是易容的药水,她需要时不时更换,这个万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尤其是拓跋聿,他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她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耶律乌稚,她以后能躲则躲。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再轻易招惹他。
拓跋聿到了漱心居时,耶律乌稚正趴在床沿摆弄着果盘中的几个火龙果出神。
刚从千里之外的南境高价运回的鲜红色火球,在他的手中瞬间变成了一滩血红色。
仆人瞄了眼眉目平静的拓跋聿,端着那盘碎烂成泥的果肉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房门。
耶律乌稚在仆女的服侍下将手洗净,语声沉闷道:“你来了。”
他光着上半身,遒劲有力的背部血痕斑斑,虽已涂了上好的金疮药,有些地方却依旧渗着血水。
拓跋聿眉峰微蹙,“阿舅这次有些太过了。”
“他哪次手下留情了,在他眼中,我不是荣王府世子,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牲口。”
拓跋聿用刀削着一颗苹果,漫不经心道:“你怎么惹着那个冯瑜了?”
耶律乌稚阴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恼恨,“本世子就看不惯她一副目无一切的清高模样。”
长得一副平平无奇的清汤寡水样,他那日也不知怎么就中了邪,竟对她那张还算莹润饱满的红唇印了上去。
她当时的反应很是激烈,还趁机咬伤了他。
他舌尖划过唇角的血痂,滋味还不错,只是她既然帮着那两个小杂种对付自己,就别怪他不怜香惜玉了。
拓跋聿失笑,“怎么,你看上她了?”
“本世子才没有。等我好了,定要她好看。”
“喜欢的话,纳到你房内就好,何必跟个女人计较。”
“还说我呢,你还是尽快将拓跋泰那个废物处理掉,好将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抢来天枢吧。”
拓跋聿不置可否,竟难得调侃道:“看来,你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耶律乌稚眸中一片不甘与憋闷,以往那些女人,只消他勾勾手指就会仰慕万分地扑上来,只有那个女人敢用鄙视的眼神对他不屑一顾。
“表兄,你教我弹琴吧。”
拓跋聿削着果肉的动作微顿,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他。
耶律乌稚碰了碰高挺的鼻端,微咳一声,理直气壮道:“耶律少旭琴技进展迅速,我作为世子,绝不能被他比下去。”
拓跋聿心下了然,“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如果我去跟阿舅说,他倒也不会不同意。”
“当真?”
拓跋聿眼尾带笑,“现在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了?”
耶律乌稚将下颌枕在左臂上,伸手拨弄着床头摆放的磨喝乐,语声不太自然:“你到底帮不帮我?反正我是不会去找他的。”
拓跋聿神色难得认真了几分,“玩归玩,但要谨防美人计,我已派人去查探冯瑜的底细,你最近不要再轻举妄动。”
耶律乌稚不置可否,“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姑母,否则又要被她提耳朵了。”
“怎么,怕母后惩罚那个冯瑜?”
“父王已经对我和母妃颇为不满,姑母若是再掺和进来,我和母妃指不定又要被父王迁怒。”
“即便母后不出手,舅母也是不能够容忍的,那冯瑜接下来的时日里,估计不会太轻松。”
“那正好,省得本世子直接动手了。”
“你也别只顾着玩,阿舅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也要反思下,他为何会这般对你。”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那也要去做,去让他看到。你以为阿舅这次打你,是因为你伤了耶律少旭?”
“不然呢?”
“他只是气你不争气,恼你不懂得以退为进,全无大局意识,没有一个一家之主该有的心胸气度。”
“我才不屑那些争宠虚伪的戏码,可父王偏偏就吃那一套。”
“你以为阿舅真的宠爱那个耶律少旭?”
“难道不是?”
“宠爱不假,但在阿舅眼中,他也不过是助你成长的磨刀石而已。”
拓跋聿看向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语重心长道:“阿稚,你才是血脉正统的荣王府世子,莫要辜负了阿舅的一番苦心。”
爱之深,责之切。
阿舅只是见他心性未定,想要让他长点教训,早日成长起来而已。
耶律乌稚桀骜不驯的眸中闪过万千情绪,他眼睫微垂,有些别扭道:“我知道了。”
每次来,表兄都会给他灌输一些听不太懂的大道理,还真是一种令他不得不听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