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团用自己那微微泛着湿意的鼻子拱了拱它的女主人,那像樱桃似的粉红鼻子喷出两道热气打在若拉的手上。躺着织着金线的天鹅绒被单里,露出大半个身体的若拉侧了侧身子。黑色的发丝拂过鼻尖,散落在这张绣着红色玫瑰,放着香料的柔软床垫上。
曾经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女战士,现在却一如只慵懒的猫。若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造访军营了,在哥哥欧班逝世之后,她去军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最开始的时候还隔三差五地往营地跑,顺便还练练剑什么的。可现在,若拉几乎记不清军营的模样,就连长剑在手的感觉也是上个世纪的事。
现在她的生活只有白堡的房间、餐厅、花园以及眼前这叫毛线团的猫。
这是只公猫,它有着漂亮蓬松的毛发。它的毛油亮得像是金子做的,两只尖尖的耳朵上打着耳洞,穿着一对金色的耳环。上面有古老的文字,意为“神的祝福”。猫很温顺,有着一蓝一金奇特的瞳色。它总会安静地看着若拉,于是在猫的双眼中,若拉能够暂时寻得平静。
那身蓬松的毛,让公猫蜷缩成一团时,就像个毛球,于是若拉给它取了个合适的名字。
毛线团是蓝扎送给她的见面礼,那是吉尔斯新聘的幕僚。就快四十的男人,蓝扎却有着让女人为之妒忌的姣好皮肤,以及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孔,妖媚得像一朵花。他的言语是芬香的毒药,他的眼神则是致命的温柔。在蓝扎来到白堡的这两个多月中,光是若拉知道的,就已经有七八个女人变成了他的情人。
而在此之前,这些女人是别人的妻子、或女儿。
至于白堡之外,若拉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情人。若拉不喜欢蓝扎,尽管他彬彬有礼,可每次他看着若拉的时候,若拉都有拿剑斩他的冲动。那是**裸挑逗的眼神,而且蓝扎不会顾及场合和人物。若拉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大胆对许多女人来说有着要命的吸引力。可那只会让她感到恶心,在蓝扎那漂亮的外表下,仿佛装着一窝毒蛇。
若拉不知道吉尔斯为什么会聘请这样的人。
相比之下,以往哥哥的幕僚,那个自称龙先生的男人虽说神秘了点,可举止却端正得多。可惜,他现在似乎为艾伦服务着,否则若拉想劝吉尔斯把龙先生给请回来。
已经尽量避免去想起他,但这一刻,艾伦的音容面貌又在心中想起。若拉叹了口气,用被子盖住自己,把她和外界隔绝了起来。毛线团为此很不满意,它努力钻进被子里,好和女主人亲呢地呆在一起。于是若拉鼻间尽是公猫身上的香味,像花卉的香气,又淡了些。闻着让人心神安宁,这是她喜欢毛线团的原因。
据蓝扎讲,这种身上会散发自然香味的猫,从小要给它喂养多种草木花卉才能办到。若拉不知道,吃鱼的猫是如何改吃花草的,可想必不会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若拉抱着猫,被子暗香涌动,她睡意浓浓。
敲门的声音恰好打消了若拉的睡意,她从被子中冒出脑袋,懒洋洋地问:“是谁?”
“小姐,薇拉女士来了。”
若拉点点头:“带她去客厅,替我招待好客人,我稍后便到。”说着从被子中钻出来,若拉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脸色灰白,眼袋泛青,双唇无色。这病怏怏的女人,还是曾经那驰骋沙场的自己吗?对于这个问题,若拉一时没有答案。她唯有梳好头发,打上腮红、抹好唇彩、描出眉线、上妥眼妆,努力还原出昔日的自己。最后换上式样典雅的长裙,对毛线团招了招手,便和猫一起离开了卧室。
艾伦一去便没了音讯,倒是薇拉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来探望她。这个女孩和米罗神父为方舟港的人们带来一个全新的教派,只拥护一位神灵的基督教若拉也有所耳闻。她还知道,在吉尔斯的支持下,这个新生教派已经在方舟港有了立足之地。就在市中心处,一座教堂正在兴建中,并有望在今年的冬天结束前完工。
不知不觉,薇拉已经成为方舟港的一个重要人物。几乎每场宴会或酒席,举办方总会想尽办法邀请她出席。自从薇拉对吉尔斯做出预言的事流传开后,人们对于这位声称能够窥视未来的少女充满好奇。而随着薇拉对几位大人物做出的预言皆准确应验之后,她便声名鹊起,千金难求一面。
有时连若拉想想也会感叹命运的奇妙,数月前还是没人知晓的一个女孩,如今却变得比自己还为人熟知。现在方舟港里人们可以不认识若拉,却绝对会知道薇拉。
客厅在望。
若拉转过玄关,午后的光从落地窗外照了几来,将地板和桌具涂上一层金黄的颜色。薇拉就坐在一片阳光里,她黑衣黑裙,圣洁得宛若天使。即使是女人,若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魅力。她那带着几分冷漠的圣洁,总会让男人想大胆侵犯,好看看那褪下圣洁外衣后的少女会否如火疯狂。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都没人敢这么做,包括见过几面之后便苦苦追求的吉尔斯伯爵也不例外。毕竟谁侵犯了这位圣女,就得面对逾万教徒的愤怒。何况教会的武装力量“十字军”也已经抵达方舟港,其中一支全部由十级骑士组成的精锐日夜保护着薇拉。
即便是吉尔斯,也无法染指这朵神圣的花儿。
“午安,若拉小姐。”
见到若拉,薇拉站了起来款款行礼,她的每个细节均处理得无可挑剔。要因为太完美,反而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若拉慵懒一笑,坐到薇拉的对面。毛线团跳到她身上,缩成一个毛球。若拉轻轻用手指滑过它的毛发,公猫为此发出惬意的叫声。
“教会的事还顺利吗?”若拉随口问道。
“托你的福,一切都按步就班的进行着。教堂已经有了着落,现在教徒也有了。只要照这样经营下去,再过两三年,我们的影响力就可以辐射到另外几个伯爵领。”
“这样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若拉淡淡一笑。
薇拉抬起头,凝视着眼前女人的脸庞。若拉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若拉小姐,你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薇拉叹道:“你的脸色苍白得好似那些瘾君子,呼吸轻得就像一阵风似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否生病了?”
若拉笑了起来:“你太过虑了,薇拉。我身体好着呢,而且有毛线团陪着我,我觉得精神比以前更好。”
“或许你应该找位医生检查一下,若拉小姐。我并非危言耸听,你是艾伦爵士唯一放心不下的朋友。作为他的挚友,我有义务提醒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健康。”薇拉认真地说。
“放心不下?”若拉自嘲道:“如果艾伦男爵真放心不下我,为什么他没亲自来探望我。哦,听说他的子爵认证已经通过了,现在都是一位子爵大人了。”
薇拉摇头道:“艾伦爵士并非故意离开这么久的,我们也很期待他的归来。但请你相信,若拉小姐,艾伦爵士的确有要务在身。”
“好吧我知道了。”若拉感到一阵无来由的厌烦,她打了个呵欠,挥手道:“我累了,薇拉。我想我得休息一下,你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薇拉闻言起身:“该是我告辞才是,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
在要离开的时候,薇拉回过头看向毛线团:“若拉小姐,如无必要,不妨离那只猫远点。据我所知,猫这种动物,有时挺擅于招来灾难。”
“你说毛线团?”若拉举起公猫,毛线团憨态可掬地对女主人叫了声。若拉摇头失笑:“你太敏感了,薇拉,这小东西哪能招来什么灾难。”
薇拉点了点头,这才离开。当她合上门的时候,从那一线门缝看去,正梳理着公猫毛发的女人看上去是那么寂寞。
门彻底关上。
薇拉才转过身,就停了下来。走廊前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高领的丝质外袍。在这身酒红色长袍的裾角上,用金线绣满了怒放的玫瑰。他肯定身上藏着香袋一类的东西,皆因他站在那,空气中便多了几分淡淡的幽香。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比女子尚要娇丽数分的脸上展现一抹温暖人心的笑容:“亲爱的薇拉小姐,下午好。”
“午安,蓝扎先生。”薇拉没有表情地说道,当蓝札那让无数女人为之心动的英俊脸庞映入薇拉的双眼中时,却像沉进了无底深渊般渐渐消失不见。薇拉身体轻晃,她在蓝扎的身上看到一些未来的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