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儒学署的训导进去传话,但还是等了许久,才见一个老儒生在那训导陪同下前来,望向陆松、朱浩二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好似非常讨厌跟王府的人接触。
朱浩看了陆松一眼,脸上满是疑问,你不是说王府找他办事吗看他这态度,能给王府找个好的教习回来
我看就算是指望唐寅从江南回来,也远比请这个州儒学署的学正帮忙请教习更靠谱些。
“卑职兴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见过范学正。”
陆松主动上前行礼问候。
对方怎么说也是当世名闻遐迩的大儒,就算官品不入流,陆松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范以宽没有邀请陆松和朱浩进偏厅叙话,好似在他眼中,眼前的王府属官没有资格登堂入室,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兴王让你来送礼的”
陆松回道:“此乃兴王府一点心意。”
范以宽手一挥,不耐烦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王府袁长史之前托请,恕本人无能为力,至于这礼物,爱送谁送谁吧!”
说话如此不客气,足以证明此人就是那种一向目中无人的老学究。
“卑职不敢自专,王府派卑职前来送礼,卑职只能将东西留下,至于儒学署如何分配,卑职不会多问。”
陆松也是有脾气的。
我再怎么说也是正六品武官,你一个不入流的州学正,在我面前如此摆谱,真当我好说话
范以宽听了脸色越发难看。
对一般州学学生,他想发作非常容易,但面对一个有官职在身的王府武将,他就有点无计可施了,一扭脸发现旁边穿了身儒袍的朱浩正瞪着大眼望向自己,瞬间火冒三丈。
朱浩暗叫不妙,老家伙应该是要拿自己当出气口。
“此乃何人”
范以宽厉声喝问一句。
这态度其实是向陆松表明,你送礼之事已告一段落,我不会再跟你叙话,现在只找你同行人的麻烦。
陆松道:“此乃卑职在州学门口遇到的一名普通学子,他想拜访范学正,请教学问……既然范学正公务繁忙,我跟他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此等时候,陆松不想出卖朱浩,如果把朱浩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对方刻意刁难的话……那不成受他所害
朱浩心想,陆松啊陆松,没事非要带我来,你以为你不说我是谁,以后我就不跟他打交道了
若是这范老头故意针对我,就像隋公言一般,你让我怎么招架啊
“不送!”
范以宽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训导本想劝说范以宽两句,但也知对方是什么脾气,劝说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还不如劝说客人有用呢。
“陆典仗,您多多包涵,范学正就是这样一个人,并无多少恶意,也有爱才之心……”最后那句话另有所指,像是安慰朱浩,这个犟驴跟兴王府之间的矛盾,不会牵扯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
朱浩打量陆松一眼:“陆典仗,走吧”
陆松感觉刚才为了心中一口气,与范学正交恶,王府交托的差事没办好,回去就算兴王不问,怎么跟袁宗皋回话
难道告诉他这个州学学正不识时务,出言不逊不说,还把他们强行赶出儒学署
那要不要把之前的对话具体告之袁宗皋会不会觉得是我得罪人才如此
这文庙里的官员……
虽然全都不入流,可就是不好得罪,谁让整个安陆州的学子都以他们马首是瞻呢
“嗯。”
陆松无奈地摇摇头,带着朱浩和两名随从离开。
临走时还对那姓胡的训导多番嘱咐,务必把礼物收下,分发给州学的各位同僚。
……
……
“陆典仗,一时义愤后悔了吧”
回到文庙前的马车旁,陆松让两名随从各自赶一辆马车回去,而他则陪同朱浩步行归家。
因为来这儿送礼,两人中午都没吃饭。
这时代的安陆风俗,大年三十中午是要吃一顿好的,这跟晚上的团圆饭又有所不同,晚上的团圆饭也跟北边的襄阳有所区别,吃的不是饺子,而是包裹了糖心或者肉馅儿的米团。
当然每家每户的情况也不完全相同,陆松毕竟不是安陆本地人,当年与他父亲一起从京师迁徙到安陆,还保留了一定北方的习惯。
陆松问道:“朱浩,你觉得我当时应该怎么做容忍他对王府出言不逊好心好意前来送礼,还送出仇怨来了”
朱浩笑道:“我觉得陆典仗做得没错,只是下次来的时候,最好别叫我一起……容易惹事。”
“唉!”
陆松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或许真不如我单独前来,这对你无益不说,反而有害……”
朱浩笑嘻嘻道:“没事,我看那范学正不像是恶人,只是难免清高孤傲了些,应该不至于跟我一个孩子置气吧他又不负责监考,只是以后若是我有机会进州学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陆松皱眉:“你不恼恨他”
朱浩摇摇头,这有什么
那个范以宽,看起来不识时务,但若真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先前那年轻学子就不会那般被赶出来。
朱浩看过那儒生的文章,也难免产生一种……你去种地都比读书强的感受。
看似恶,其实是一种善!
让人主动放弃,避免在不合适的方向瞎折腾,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不比让人做无用功强
态度是恶劣到让人接受不了,还容易酿成“血光之灾”,但未必是真的恶。
这大明儒学教谕署学正、教谕、训导等官员,要么出身举人,要么是贡生,其中又以贡生居多。“奉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说的就是他们薪酬少但自尊心极强,官职低但掌握社会话语权,用自尊来掩盖官场无力的现实。
而喜欢板着脸骂人,正好是这类人的通病。
跟这样的人有何好计较的
“希望今日之事你别见怪。”
陆松见朱浩没放在心上,稍微心安了些。
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西斜,心中越发不悦。
朱浩笑道:“我要回去吃饭了,过年的时候别给自己找不痛快……陆典仗也早些回去吧!”
陆松本要跟朱浩说点关于唐寅的事,眼见距离朱浩的家已不远,对方执意要走他也不好阻拦,于是二人在街口作别。
……
……
陆松回家吃过饭后才去见了袁宗皋,不是在王府内,而是在其城里私邸。
袁宗皋听了陆松的讲述,并不着恼,笑道:“看来范学正不适合来王府当教习啊。”
陆松大惊失色:“袁长史之意,是要邀请其进王府教书”
袁宗皋微笑着点了点头:“州府那边放出消息,说是范学正任期,会在明年年初结束,很多人跟老夫推崇其才学,且他名下曾指导出进士、举人多位,可说桃李满天下,我这才向兴王提请,年后邀其进王府做教习。”
“可是……唐先生不快回来了吗”
陆松显然觉得唐寅更适合王府教习的职位。
不但因为唐寅跟他是酒友,更因为与唐寅相处的一年时间里,陆松觉得唐寅性格豁达,智计百出,尤其对儿子的教育非常成功,在自己和妻子都没法兼顾儿子学业的情况下,唐寅居然能在同一个课堂上,教授三种学习进度的孩子且都教得不错,这能力,是一般人具备的
袁宗皋继续笑着说道:“伯虎要回来,并不影响王府向范学正发出邀请,总让伯虎独自教授世子,学问方面难免出现偏颇。”
陆松虽然不是很明白袁宗皋的意思,但大致理解为一个人的学问始终有其局限性,比如说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某方面的内容,诸如隋公言虽然教学水平不行,但对法家理论研究却胜过很多人。
如果只教课本上的知识……
兴王世子又不用考科举,学多了无益。
反而是诸如法家、兵家、农家等杂项知识,或许才是世子需要的。
“是。”
陆松点头附和袁宗皋的说法。
“范学正对朱浩如何评价”袁宗皋突然问了一句。
陆松一愣。
想起来,最初袁宗皋让他带朱浩去,就是让范以宽检校一下朱浩的学问,可到了地方一言不合差点儿吵起来,范以宽甚至不知道朱浩是谁,更不要说当面考察了。
“没……没什么评价。”
陆松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袁宗皋叹道:“也罢,以朱浩的才学……从初见他时,小小年岁便在老夫面前韬论频频……师出名门,志向不小,这样的孩子,哪个会不喜欢呢只是缺乏了解吧!”
陆松很想问,那年后是否还要招募范以宽进王府
这种话不好问。
为世子请教习,恐怕连张佐也没资格参与,只有袁宗皋这样本身就是大儒、学问高深之人,在兴王面前才有发言权,当初隋公言、公孙衣和唐寅,不都是经袁宗皋推荐才得以进王府的
从袁家出来时。
陆松突然释然了:“谁当王府教习不重要,只要唐伯虎不离开就好……就算今天我对范学正出言不逊,双方结下梁子,他进了王府后就要受制于人,总不会还跟在州儒学署任上时那么眼高于顶吧”
走上两步,他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若其真进了王府……小炳,会不会被他针对”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