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
朱四来给张太后请安,不是他想来,在他重新发起大礼议后,就一直避忌来见张太后,他对张太后没什么亲情羁绊,这次来纯粹是因为张太后派人跟他说,可以在大礼议的部分事项上站在他这边。
朱四不知道张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仁寿宫时,态度还显得有几分生分。
“…………皇帝,哀家的两个弟弟,现在都在西北,他们来信给哀家,说是往西北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有人刻意刁难他们,现在到那边连个好点的住处都没有,处处被人刻薄。你便将他们召回京城来吧。“
张太后要支持“儿子”为亲生父母追诰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饶过张家两兄弟。
朱四道:“太后,不是朕对他们刻薄,他们毕竟是流放,怎可能得到太好的待遇?他们有爵位在身,朕不相信西北将官会为难他们,想必是他们受不得辛苦,才来信诉求。”
张家兄弟倒霉,朱四看热闹还来不及,会出手相助?
朱浩已经跟他分析过了,大礼议成败的关键根本就不在张太后身上,就算张太后支持,大臣该争还是要争,现在是君臣间的分歧,而不是他跟张太后的矛盾。
张太后面色冷峻:“可是…………皇帝你不觉得,你是在刁难自家人?”朱四招呼道:“外面有人吗?”
张佐不明就里,低头哈腰出现在朱四面前。
朱四道:“问你,你如实答,寿宁侯和建昌侯去西北的时候,朕是如何安排的?”“嗯?”
张佐不太理解,但他脑子到底灵光,现在于张太后面前,当然要体现出皇帝对张家兄弟的礼遇,当即道,“回陛下,派人去的时候,让寿宁侯和建昌侯各自带了家当和部分奴仆,一路上都可以住驿馆,并由地方善加接待,一切都以侯爵的礼数照应。”
朱四点点头,再问:“那地方上可有上报过他们有何过失?”
张佐道:“寿宁侯过山西时,曾因为抢夺地方富商小妾而出手伤人,后来是地方官府出面斡旋,此事,才得以平息,建昌侯那边相对安分些,但据说沿途素贿,收取贿赂超过三千两银子…………”
朱四这才望着张太后道:“太后,您也看到了,真没人亏待他们,相反他们日子过得还很滋润呢。”
张太后对这些消息始料不及。
两个弟弟来信中,说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只字不提半路上得到什么,只谈被人刻薄,现在才知道,
原来两个弟弟把这次西北之行当成公费旅游,居然还在半路上胡作非为?
朱四道:“此番寿宁侯和建昌侯流放西北的期限是两年,在这两年中不求他们有功,至于有小的过错,朕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半途就让他们回来,对朝臣实在不好解释,大明毕竟也是讲法度的。“
张太后生气地道:“自家人讲什么法度?难道你没有把自己当成朱家人?”
张太后一直对朱四追封他亲生老爹的事隐忍不发,不代表心中没有火气。朱四则很得意。
他还在想,谁让当初姓杨的老头滚蛋时,你没出面相助?现在后悔了吧?你现在没了杨老头撑腰,能把朕怎样?
朱四道:“马上传旨,让西北地方给寿宁侯和建昌侯最好的宅邸居住,再各调伺候的奴仆二十名,扈从军将一百名,赐绢帛二十匹,银各三百两。二人在京城的家眷,尚未去到西北的,一并赐予车马,送到他们身边…………太后,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说了半天,朱四就是对张家兄弟回京之事不松口。
张太后虽然生气,但听朱四给两个弟弟的条件确实不错,心里也在琢磨,难道真是两个弟弟受不得一点苦?怎么看皇帝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啊。
“太后,他们既为朝臣,就要按照大明朝廷的规矩办事,朕能做到仁至义尽已属不易,还请太后不要过多干涉朝事,若是一切依法追究,那寿宁侯和建昌侯的罪行,可不是去西北锻炼两年便能解决的…………朕告退了!“
没等张太后回答,朱四拱拱手便离开了仁寿宫。
朱四出了仁寿宫,还有些生气,觉得张太后是刻意给他找麻烦。
“还没具体问你,西北军将真的对他们不错,还是说…………刚才你有所隐瞒?”朱四问张佐。
张佐支支吾吾:“陛下,其实寿宁侯和建昌侯去西北的路上,日子…………的确过得有点辛苦。”
朱四一听,心情顿时好转很多:“是吗?你说给朕听听。”
张佐道:“护送他们去的锦衣卫回报,他们无论想做什么,都会被阻止,住的甚至不如一般的兵士,他们沿途很多时候都风餐露宿,到榆林卫城后,只给他们安排了漏风的民居,还因为漏雨叫苦不迭,结果被兵士晾在校场两天没人搭理。”
朱四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嘛,流放就该有点流放的样子,他们真把自己当成朕的舅舅了?”张佐一听,大概就明白皇帝的心态。
此时的张佐也在琢磨,皇帝为什么要对张家两个没能耐的外戚如此刻薄?他们就算做了一些错事,好像也没犯到兴王府或是新皇头上吧?他们就这么遭人恨?
张佐可理解不了朱四的薄情寡义,朱四对自己人尚且没有一种全始全终的心态,更何况两个不相干的挂名舅舅?
“好好保持!以后他们再想写信到宫里诉苦,一律将信函扣下,另外里面这位如果再想给她两个弟弟送东西,也一并查扣,不过要做得聪明一点,对外宣称朕对张家那两个舅舅还是很好的,简直是君臣礼遇的典范。”
朱四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张佐脸上勉强堆着苦笑应承:“奴婢明白了。”
朱浩再一次回到翰林院,是跟徐阶一起回去的。
朱浩突然出现,对翰林院的人来说算是稀罕事,只是朱浩这次回来并没有进修撰房,而点明找杨慎。
余承勋笑着迎出来,道:“敬道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怎么知道用修今天在翰苑?说起来他最近也跟你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秋讲结束后,现在翰林院也轻省下来,其实你不必经常来,但总不露面也不好。“
余承勋眼里好像只有朱浩一个人,旁边的徐阶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朱浩道:“我是来跟他说说之前他交托的事,说完就走。”
“别啊,你是奉皇命回翰林院,到现在你都没在翰林院点卯,话说你上月的俸禄领了吗?”余承勋很好奇。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都在意那两个俸禄钱,可朱浩却过都不过问一下。
朱浩叹道:“翰林院来与不来都一样,最近身体不适,在家养病…………”
要翘班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不然回头真有直属上司问起来,朱浩也好说,自己不是刻意旷工,全因为身体不适所致,为的是上上下下好有个交待,至于是真是假,或是对方信不信,并不重要。
“还是先带我去见用修吧。”朱浩道。
余承勋摇摇头,这才带朱浩去见杨慎。
杨慎刚从石珠的房间出来,脸色犹自带着愤怒之色,大概遭遇到什么不快之事。
见到朱浩,杨慎只是点头便当打过招呼,一直把朱浩带到偏僻的藏书房外,才道:“现在翰林院内也不太平,小人当道。”
这小人说得不是黄珊就是张瑰。
朱浩问道:“他们犯着你了?”
“何止犯了,简直…………”杨慎欲言又止,抬头看着朱浩和徐阶,“这么快,你们便已探听清楚了?”
朱浩从怀里掏出份卷宗,厚厚一叠,递给杨慎:“对于他们的意见,我这边做了些整理,我一个人记录太慢,有子升帮忙,还找人旁听,现在他们在京城宣讲一些观点,有点无所避讳,就是说给普罗大众听的…………怎么说呢,民间反响挺大,很多不明就里的百姓都支持他们。”
杨慎道:“真是妖言感众。”
随后杨慎打开,发现上面整理很详细,什么人提过什么观点,都有记录,但似乎并不是他需要的信息,可他也不能出言苛责,因为他找朱浩去探听这些学社宣扬观点的时候,没具体说应该查什么。
余承勋大概看了一眼,笑着问道:“这么多,难得敬道—一都做了整理,不知都有何人哪?”
朱浩道:“人挺多的,但多是一些不成名的酸秀才,听说江南学子对于大礼议,持异端者居多,南直隶、江西、江浙等处,多数在京学子居然都站在了他们一边。我也不知道是否跟朝廷派系相争有关。“
余承勋跟杨慎对视一眼,然后由余承勋问道:“那湖广的呢?”
朱浩尴尬一笑:“湖广学子组成的学社我没去…………你知道的,我出身湖广,熟人多,行事不太方便。其实就算去其他地方的学社,有时还是会被人认出来,以为我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暗中窥探,直接便驱离…………斯文扫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