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忍不侧目。
楚瑜淡淡地看向那站在门口的蓝衣传旨太监,见他眼含冷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玉安县主,请吧。”
她干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擦了擦手,却不想这么一个动作,竟然让那传旨太监忽然退了一步,背后却“
呼啦”一声露出了好几名披坚执锐禁军来。
秋念灵一见顿时怒了,横眉竖目:“混账东西,竟敢带武器闯入廉亲王府,你是要造反么?!”
那太监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会,还是赔笑道:“回长乐郡主,这位玉安县一路上京路上做下的几桩大案,都是一言不合动辄拔刀杀人,县主武功高强,所以咱家这不也是没办法么,一切都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都下意识地齐齐离楚瑜远了一点。、
只秋念灵愣了愣,随后怒道:“不可能,小鱼不是那样的人!”
相识不久,但是她就是能感觉楚瑜绝非那样仗势欺人,草芥人民的人。
“郡主,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出身低贱,一朝飞黄腾达就得意忘形的人可不在少数。”那传旨太监嘿嘿一笑,冷冷地看着楚瑜。
楚瑜挑了下眉,看向秋念灵:“姐姐不必为我着急,想来这人也不敢假传圣旨,我自跟他去就是了,义父那里还要烦请你代为禀报安抚,他身子还在休养,不可太过激动,这等子虚乌有的污蔑,很快会真相大白的。”
秋念灵心中焦灼,抬手就去握住她的手:“小鱼……。”
楚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随后转过身看向依然还坐在自己身边并没有退开的定远老夫人,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福礼:“惊扰着老夫人了,是晚辈的错。”
定远老夫人看着她,亲自抬手去托了她手腕一把,却淡淡地道:“去吧,只要你没有做,相信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她虽然颇为喜欢面前这个与自己女儿有那么些相似之处的小姑娘,但却也不是老糊涂,如果宫里能这个时候用这种不给人留任何情面方式的手段将人请走,要么就是事情严重,民愤极大,已经是闹到休朝期都惊动上意的时候了;要么就是有人用此事做筏子,但是能有这般能耐的人,也说明此事小不了,背后牵扯复杂。
面前的女孩儿,绝对是个麻烦人物。
她并不想自己外孙女和女婿被人利用。
楚瑜自然也看出了定远老夫人的冷淡,她自然能理解此刻在场人多是怎么想的,她微微一笑,干脆地收回手,起身离去。
只是离开转身时,袖子轻飘开一片,正好让老夫人略干枯的手指滑过了她的手腕。
老夫人一愣,忽然抬手猛地向前一抓,却也只是再次蹭过了楚瑜的手腕,却没有能抓住她的手。
楚瑜感觉背后似有人想要扯住她手腕,她愣了愣,正打算回头看,但那太监有些不耐地冷道:“玉安县主,请吧,不要磨蹭了。”
楚瑜便没有再回头,径自跟着那太监去了。
只留下身后那些满席内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人们,还有呆怔的老夫人。
秋念灵心如火焚,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办什么筵席,只转身对着众人沉声道:“实在抱歉,家中出了大事,所以就不留各位了,请各自回府,如今事情真相未明,希望诸位口上留德,我廉亲王府自承各位的情。”
众人都是世家大族里的人精,哪里有不明白这里头的半劝告、半警告他们不得把今日之事乱传的意思,都纷纷颔首起身告辞,分头走了。
此时,出云郡王也正迎面走了进来:“灵儿,听说宫里来人了。”
秋念灵此刻正是六神无主、心烦意乱的时候,陡然见出云郡王进来了,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神色焦灼:“夫君,小鱼她……小鱼她被抓走了,我却不知要不要告诉父亲……怎么办,怎办么。”
楚瑜临走时特意叮嘱过她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父亲身体还在修养,太医叮嘱了要静心不能受寒,陡然告诉他这件事,只怕他的当下就要进宫去了,这样冷的天气,父亲哪里受得了。
出云郡王握住了她的手腕,神色沉着:“我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你莫要自乱阵脚,咱们派人去将事情来龙去脉探听清楚,我再陪你进宫,贸然前去只怕救不了玉安县主,此事要缓些告诉岳父。”
秋念灵着急:“可是……。”
“出云郡王说得对,灵儿你莫要着急,先将事情探听清楚,再进宫方能有理有据,你父亲去不了宫里,外祖母陪你一同进宫去。”定远老夫人忽然道。
秋念灵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外祖母竟然没有走:“外祖母,您怎么……。”
她在宫中长大,也是聪敏之人,也看出了定远老夫人之前对小鱼其实还是抱着怀疑之心的,或者说是抱着一种小鱼是个麻烦的心态,她并不怪外祖母会这样看小鱼,毕竟只才见了小鱼一面。
但是此刻怎么会忽然换了一种态度,决定出手帮着楚瑜了?定远老妇人年纪长,德高望重,又是有功之臣,皇家亏欠苏家甚多,所以不管是兴平帝还是南太后都对定远老夫人礼让三分,若是老夫人去呈情,效果只会比一个依然被兴平帝和皇太后当成孩子保护的廉亲王更好。
定远老夫人垂下原本就有些耷拉的眼皮盖住了眼底的那一丝震惊、疑惑交织成的复杂情绪,淡淡地道:“这事牵扯到了廉亲王府,我自不能置身事外,总要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是被陷害了,还是真如外头说的那样罢。”
秋念灵闻言,叹了一声:“外祖母,灵儿相信她的。”
出云郡王轻抚着下自己爱妻的肩头,沉声宽慰:“我已经派人将此事通知琴三爷,咱们不方便马上进宫,但是三爷那边却是可以的,他和玉安县主是夫妻。”
在他看来,一个琴三爷就能抵上廉亲王加定远老夫人的效果了,甚至要更好。
秋念灵深深地叹了一声气:“这一次,只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小鱼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
是的,此事,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楚瑜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夜色下那雄伟的宫城仿佛一尊巨大的兽蹲伏在那里,仿佛随时准备吞噬人的模样。
她微微眯起了眼,轻嗤了一声,其实在看见居然有禁军士兵跟着那太监,又是以那样丝毫不留情面的方式发难的时候,就明白了此事大约是预谋已久了。
只是不知这个背后主使人是谁,但能做到这一步的不外乎就是南太后、南国公、皇帝或者……宫少宸?
她暗自轻嗤了一声,想不到自己这么一条小鱼儿,竟能有一天入了这些帝国大人物们的眼。
“走快点!”那太监见楚瑜脚步慢了点,不耐烦地催促,甚至试图抬手推她一把。
但是楚瑜如今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他才一抬手,就发现楚瑜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转身一把就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太监见状就是一惊:“你……。”
“这位小公公千万小心了,莫要摔了。”楚瑜弯了弯大眼,轻笑了起来。
那太监忽然便感觉到一股锐利的气劲顺着被楚瑜按住的地方瞬间灌了进来,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过来。
他忽然体会到,这世上真正的剧痛,其实是连叫都让人叫不出来的,他浑身颤抖僵木,不过一瞬间他的内衣都湿透了。
楚瑜看着他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昏过去的模样,却笑道:“您这是怎么了?”
一边的禁军士兵立刻走了过来看着那太监,见他满面冷汗如浆出,不禁吃了一惊:“您……这是!?”
楚瑜忽然松开了手,那太监便瞬间昏迷了过去,倒在了禁军士兵的怀里。
“这位公公看似不太舒服,要不要找太医看看。”楚瑜挑了挑眉。
那禁军士兵见楚瑜那般温和娇俏,‘体恤下人’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嚣张跋扈,不禁脸色好了许多:“我让人见他带走,县主还是先进宫面圣罢。”
楚瑜淡淡地颔首:“好。”
随后,她便转身跟着人向宫城里而去。
……
上书房边的正殿里,此刻已经跪了不少人,男女老幼,有衣着华贵者,有衣衫褴褛者,她几乎一个都不认得。
楚瑜进去的时候,都不禁愣了一愣,却发现那些人在她一进门的时候,在看清楚她的样子之后,都投过来冰冷中带着憎恨和畏惧的目光。
那种目光实在太真实,以至于让她几乎都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之事。
楚瑜心中微微一紧,随后定了定神向上首坐着的明黄身影行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大安。”
“起吧。”皇帝的声音里有些沉冷,没有任何情绪。
楚瑜便起了身,看向上首,这才发现兴平帝的脸色和他声音一样沉静,但这种沉静里带着不悦。
而他的身边除了鲁公公,还有太后身边的亲信女官林尚宫。
“玉安,这里有好几份地方治安官员和一份莫将军参奏你的折子,道的是你一路上京时,嚣张跋扈,打死数条人命的,除了平民百姓,还有莫将军的侄儿也被你打得重伤在床。”兴平帝淡淡地开口。
楚瑜微微蹙眉,随后恭敬地道:“回陛下,能否让臣女看看诸位大臣们的奏折。”
“你看罢。”兴平帝一抬手就将一叠折子给扔在了地上,这暴露了他心情确实非常不悦,只是压着没有发作而已。
这等休朝时分,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管是真是假,他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楚瑜低头将折子一本本地捡起来,随后粗略地斗都扫了一遍,随后将折子合上整理好,随后单膝跪下,却平静地直视着皇帝:“回陛下,臣女没有做过这些枉法害人性命之事,也不认得这些人。”
“不是你,又是谁,我家智儿不过是与你争吵了几句,你就动手将他打成了残废,你一个女子,怎么如此残忍!”一名原本一直低着头的贵族中年妇人忽然再忍耐不住了,抬手指着楚瑜泪如雨下地怒道。
“陛下面前,休得放肆!”鲁公公见状,立刻冷斥了一声。
那妇人在鲁公公的威压下缩了缩身子,却还是忍不住恨恨地瞪着楚瑜。
但随后一边的林尚宫却冷不丁到地幽幽道:“陛下,太后虽然并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但呈情书都闹到了她老人家那里,所以她只是让老奴出来带一句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莫要冤枉了县主,也莫要纵了坏了法纪之人。”
兴平帝微微颦眉,随后再次淡淡地道:“朕自然明白。”
随后,他看向楚瑜:“玉安,你好好地看看,你真的一个都不认得这些人么?”
楚瑜进门看见这些人,就知道自己并不认得他们,但既然皇帝下令,她自然要遵命地转过脸去,再细细看一遍。
见她转过脸来,所有人都又恨又惧地看着她。
她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自己认得的人,正要转脸回禀皇帝,却不想目光在掠过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妇时,愣了愣。
而她的动作自然没有被有心人错过,林尚宫微微眯起眼,立刻有人上前扯出那对老夫妇,将他们拉到了楚瑜面前:“说,可认得你们面前的贵人。”
那对老夫妇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侧了脸去看楚瑜,随后低声唤了声:“恩人……她是我们的恩人。”
楚瑜一怔,心中念如电转,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便开口道:“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等于是承认,她认识这对夫妇了,兴平帝微微蹙眉。
那对老夫妇在楚瑜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还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恩人,我们那夜只道您也是个为富不仁的,偏袒我们东家,却不想您其实是侠义心肠的……将我们村子的那车皮草都还了过来,还给了我们村里那么多银钱,救了我们一村性命。”
楚瑜一愣:“我没有……。”
那对老夫妇转脸又对着皇帝磕头,很是激动地道:“陛下,恩人杀了我们东家,只是为民除害,您要明察秋毫啊!”
说着,他们不停地“咚咚”磕头。
他们这一磕头,立刻还有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平民纷纷上前给兴平帝磕头,一脸激动甚至泪如雨下地激动述说着楚瑜如何如何“行侠仗义”。
不但楚瑜没有反应过来,连兴平帝等人都愣了。
而另外一边明显就是苦主了,他们也按捺不住地愤怒地和那些‘得了楚瑜帮助’的人们争吵了起来,简直要厮打起来。
楚瑜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看着那些为自己辩解和愤怒指责自己的人,心中忽然有些发凉,轻嗤了起来。
这个局,做得实在太妙——
妙就妙在所有人,都是真情实意的,不管是感激自己的人,还是憎恨自己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是真实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那些爱恨都是真的,没有人说假话,他们说的只怕都是“事实”——
她玉安县主楚瑜是杀人和伤人,而且多是行侠仗义地杀人与伤人,听起来仿佛如此高尚。
如果里面没有因为称不准就杀人,没有因为一点仿佛调戏口角的误会便伤人性命,没有“她说的”那些看似行侠仗义,却嚣张跋扈,甚至轻浮的话语的话。
楚瑜垂下眸子,心中念如电转。
看来设下这个局的人,非但很了解她的行程,而且还真是很有“心”。
证人和苦主都替她找好了,而且似乎毫无破绽,唯一能证明她并没有在那些时间点出现的人证,只有船上的人,而那些船上的人全部都是曜司自己的人,证言可信度自然是大打折扣的。
宫里派来的人本来可以为她作证,但他们当时不被信任,所以放到了另外一条船上,自然也证明不了什么事。
设局的人确实计划周详,这是打算让她翻不了身么。
“住口!”鲁公公看不下去了,怒吼一声。
所有人一惊,纷纷缩了起来,不敢再出声。
兴平帝冷冷地问楚瑜:“玉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楚瑜沉默了一会,看向皇帝,淡淡地道:“臣女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臣女并未做过这些事情,所以,臣女……。”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静静地道:“臣女请求与所有人一起押入大理寺,等候大理寺派人查探清楚所有案情。”
兴平帝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楚瑜竟然没有为自己辩解与求情,而是要求押入大理寺。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蹙眉,若是没有闹开,他还能想法子压一压这件事,若是事情闹开了。
楚瑜垂下眸子掩了眼里的幽光,坚定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兴平帝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随后慢慢地开口:“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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