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说这头琴笙戴好了面罩,讥诮地扫了眼周围,似乎全然没有看见自己的如缎乌发开始焦黄,也没有看见自己袒露在外的如玉肌肤上慢慢浮现出的仿佛灼伤的黑点和闻见空气里的焦臭和刺鼻。
他只忽然一抬手,掌心向上,原本握在自己手心的一把丝线,忽然瞬间弹射开来,“蹭蹭”之声直射入四周的墙壁。
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积毁销骨,倒是有点意思,只是这雕虫小技也拿出来献丑,碰本尊的发肤,便要有承受所有后果的准备。”
他瞬间一抬手,只见那丝线瞬间被绷紧了,如蜘蛛网一般在半空里纵横交错。
琴笙反身轻盈一掠其上,随后指尖捏住丝线,灌注了所有的内力,便开始梭然猛地一拉。
顿时整个空间都仿佛震荡一下,竟然扑簌簌地开始掉石块。
他手中丝线再次猛然收紧,整个房间又开始震动。
……*……*……
而此时,那墙面上关于琴笙的画面竟忽然全都消失了,只剩一下一片突兀的苍白。
楚瑜垂下的猩红眼眸里闪过一丝森冷的光来。
就算拜了堂又怎么样?
她总会——有法子的!
就算是当初的曜司,逼得她濒临死境,她都能翻了天来,觅得一线生机。
她不愿意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她!
谁!也!不!能!够!
……
宫少宸闻言,便是一怔,丹凤眼底闪过欣喜与了然的目光,他指尖慢慢收拢合握成拳。
此时唐墨天也是一愣,随后极欢喜地大叫了起来:“哈哈哈,太好了,云姐姐,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你钟情的人是我,来来来,拜堂,唱礼!”
楚瑜站了起来,却冷冷地道:“我不钟情你,终于你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等着你下去陪她呢!”
说罢,她径自转身向那大红喜字前走去。
唐墨天似窒了窒,随后喃喃自语地道:“没有死……才没有死……云姐姐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你看啊,我长大了,我说了我长大会来娶你的,就算你是我的师叔辈又如何呢,我是爱你的啊。”
楚瑜充耳不闻。
她走到大红喜字前,随后转脸,神色淡漠地看向宫少宸:“要有劳你了。”
宫少宸却款步过来,走到她身边,径自握住她的手,垂下长长的睫羽,睨着楚瑜此时一片清冷毫无喜色的俏丽容颜,轻叹了一声:“楚瑜,可还记得那个雨夜,我曾言来生愿与你相守到白头,我从未想过离开了嘉江边,还有机会能与你共立鸳堂,就算这是一个梦,却也只愿南柯长梦不复醒。”
楚瑜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宫少宸眸光幽暗未明,静静地锁住面前少女的容颜:“我,不知道。”
楚瑜看着他眼底那些喜悦、固执与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混合而成的复杂光芒,她忽然笑了,淡淡地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说罢,她转身冷冷地对着半空中冷声道:“唐老头,可以开始拜堂了么,可以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
她一想到自己的白白,她的猫儿还困在那种地方,她就一时半刻都忍耐不了。
唐墨天似才回过神来,苍老癫狂的声音里满是欣喜地道:“云姐姐,我们这就拜堂,我来唱词儿,我来牵着你,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得多辛苦?”
楚瑜冷冷地道:“那就开始。”
随后,她主动反手拉住了宫少宸的手腕,分别站好。
宫少宸一愣,看着她反握住自己的手,丹凤眸里闪过一丝宠溺与欢喜的笑。
她还是记得的罢?
记得那些夜晚,生死相伴的默契,并不拒绝触碰他。
唐墨天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认真得开始唱词儿:“喜紫燕翔黄道日。鸳鸯佳偶美景时。红梅吐芳成连理,芝兰永携结伉俪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今得唐家云娘为新妇,不求天长地久有时尽,但求此生永不负,一拜天地。”
他口中的唱词儿温柔亲和,深情如斯,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他都已经在岁月漫长的时光里重复过无数次。
仿佛每一个午夜梦回,泪湿枕边,都在念诵这一首唱词。
只为一人心,黄泉白骨已生花,却一路长念……到白头。
便是楚瑜听着,冰冷的神情都忍不住微微动,眼神有些复杂。
她与宫少宸顺着唱词慢慢地跪下,对着虚空拜了下去。
“家族昌盛子孙旺,返哺跪乳敬双亲,二拜高堂养育恩,谢得双亲赐我得佳妇,跪——!”
楚瑜听着心情很是复杂,这些唱词里,点点滴滴全是他痴念一生的女子。
唐墨天……当着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一次,却是宫少宸拉着她拜了下去,低声轻道:“当是二拜高堂养育恩,赐我得小瑜。”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柔荑,定定地含笑看着她,精致丹凤眸里的情意与欢喜,如轻云流水,丝毫不曾掩饰。
一如那个雨夜,他背着她的时候。
楚瑜看着他,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宫少宸……。”
“便是梦,也让我做完。”他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楚瑜忽然有些哑然,只由他牵着她去跪拜完毕,再站起来。
半空里传来的唐墨天苍老的声音越发的悠远和缥缈,带着无边的深情与……凄然。
……
“乾坤交泰琴瑟和鸣一叩首;鸳鸯比翼夫妻同心再叩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永不弃,夫妻对拜花堂前:跪—!”
到了末了,他的声音依然喑哑,似有悲泣之音。
楚瑜心情复杂又焦灼,只沉着面容,最后与宫少宸相互交拜下去。
“礼成!”
这一句礼成之声一起,楚瑜瞬间就跳了起来,对着半空冷声道:“唐墨天,拜也拜了,可以放人了么?”
唐墨天顿了顿,苍老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响起来。
楚瑜不知为何心中有不妙的预感,她微微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短剑收入袖里:“唐墨天?!”
宫少宸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之中,隐含着一丝冰冷和惆怅,更多的是莫测。
“也许,他想看着我们喝交杯酒?”
楚瑜一顿,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两只酒杯和一只酒壶上。
她冷笑:“是不是还要圆房?”
却不想那一直没有响起的苍老声音却忽然厉声道:“是,喝交杯酒,圆房,云姐姐,你是我的,从此谁也夺不走你!”
楚瑜一顿,忽然转眼看向宫少宸,目光锐利:“你呢,你想和我圆房么?”
宫少宸垂眸看着她,眸光炽烈幽沉,他抬手轻抚过他:“你是我的妻,我自然想要拥有你,从人到心,我们拜堂了不是么?”
楚瑜扯了扯嘴角:“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怕你连唐墨天做得到的事,你都做不到。”
离了嘉江,他便是这世间一等一风流人物,袖中风情长,回眸销百魅,一颦一笑多少女子心魂不稳,他自风流意长,红粉梦中人,来者不拒。
更兼心思叵测、手段非常。
几番交手下来,她素来太明白宫少宸的为人,便是他情深的时候,也不会放弃利益取舍。她怎肯将自己交托,何况此时,她早已明了自己真正心动的人是谁。
随后,她将酒倒进酒杯,径自扔给了宫少宸,自己又拿了一杯。
她抬手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径自将酒杯甩在了桌上,转身要走。
宫少宸却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幽沉:“在我心中这便是真的,你若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
他忽然垂了眸子,逼近她,看着她,目光炽烈又幽沉:“我应你,从此以后,身边只你一人。”
说着,他蓦然扣住她的后脑,梭然俯下身,吻上他一直想要品尝的柔软粉唇,将她圈困在自己怀里,牢牢地控制住她竭力挣扎的纤细娇躯。
……
而另外一头,唐墨天为何会忽然消失许久,又忽然出现,只因为拜堂词才唱完,他就发现不对了,转头一看困住琴笙的机关内,几乎气得要发疯。
他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棱镜里反射出来的一切,原先特制的化骨水密室竟然彻底塌陷崩毁了,所有的化骨水如今流淌得到处都是。
那些具有极大腐蚀性的毒水毁了不少机关,连着许多墓室机关密道都融毁了不少,不过一会子功夫,他原先熟悉的密道和擅用的一切都毁了一半。
这一刺激,唐墨天又清醒了一点。
唐墨天简直要气疯了:“啊啊啊……你这小畜生,你这个王八羔子,你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当初他过五关,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多少准备,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过了三关。
这个怪物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过两关,每过一关,都是机关尽毁,手段残忍!
琴笙立在那石柱之上,凛然而立,只似睥睨天下一般,优雅地抬手一收丝线,轻蔑而讥诮地道:“怎么,不疯了,老东西,你不是还有三关么,待得三关过毕,我便将你这地宫连着你那唐云和儿子的尸体一起真真葬送如何?”
唐墨天一听到唐云的名字,却忽然又一怔,竟又魔怔了起来,他忽然嘿嘿地一笑:“你又想唬我么,师叔……就算你前两关过得好,我便让你一次,直接送你到第五关——‘心魔’罢了,你可敢入。”
说罢,他恶狠狠地一拍墙壁。
只听得一阵喀拉声响动。
琴笙便见那快要彻底崩塌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入口。
他琥珀眸一冷,轻嗤一声,如天外飞仙一般一掠长袍子,飞身掠上直入壁间。
又是一段幽深甬道,他听音辨位,从容而过。
眼前却忽然豁然开朗,这一次竟是真真的透亮。
琴笙微微挑眉看着面前情景——
这是一个晶洞,四面全部都是巨大的水晶切面,竟似一面面华丽的镜子一般,整个一个水晶洞。
琴笙轻勾了下唇角:“晶洞摄魂阵,这就是被你说的心魔阵?”
唐墨天一窒,随后干笑了起来:“师叔好眼力,若非不知你资质太差,我还以为你也走过这掌门继承试炼之地,这就是最后一阵,几百年来,只祖师爷一人走过,你若是能走过……。”
“唐墨天,你废话真的很多。”琴笙挑眉,琥珀眸里一点都不掩饰他的冷漠和轻蔑。
唐墨天似气笑了,愤怒又阴森地道:“哈哈哈……好,那就开始罢。”
说着也不知道他启动了什么机关。
琴笙正自凝神沉迎,却不想忽然眼前一闪,所有的晶面全部闪现出一幅画面——
喜字成双,红烛高照。
一对璧人,拜了天地高堂,正在桌前拥吻缠绵,一双交杯酒的金杯正扔在桌上,似还能闻见浓情蜜意的酒香。
琴笙原本冰冷淡漠的琥珀眸瞬间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场景,他咬了薄唇:“鱼……。”
“如何,看着我和云姐姐成婚拜堂,这就要圆房了,心情如何师叔?”唐墨天苍老得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琴笙瞬间抬手,蓦然拂袖,暴戾的厉风砰地一声扫向那一免最大的晶墙:“不可能!”
“云姐姐再也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她是我的娘子,她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唐墨天狂妄地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却掩不住凄厉的苍凉。
晶墙碎裂,落了面的,但是那浓情蜜语的画面却没有消失,无数破碎的剔透的晶体却倒映出无数那一双男女交缠的画面。
“不……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冻结,血脉里一层层地泛起冰霜,几乎要见他整个人都冻结。
琴笙猩红着眼看着那无数红色的画面,一双琥珀眸陡然泛起金光,里风浪暗涌渐渐起,慢慢充血,额间更有剧烈的疼痛来袭,似有谁一剑劈砍下来。
劈开了朗朗晴天,又劈开了无数那些深藏他心中的黑暗流水,深海长夜。
头中剧烈的刺痛来袭,他忽然身形摇晃,几步踉跄,一下子就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捂住额,竟似痛得难以忍受,薄唇间的声音却极轻:“不……不可能……她不会骗我的,她说了会陪我一生一世的……。”
只是那些黑暗里如鬼魅一般飘荡而起回旋声音却一点点地与那些画面凌迟着他的神智。
她不要你了……
她不要你了……
她是骗你的……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爱你呢?
你这样怪物……应该去死的。
没有人会要你这样的孩子的。
哈哈哈
你是个怪物,去死吧。
……
黑暗的记忆喷薄而出,似女子的声音尖利非常,又似男子的声音,非男非女,无数画面喷涌而上,却又似那么熟悉。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他眼前一片迷离猩红,忽地猛然一掌不曾用半分内力,只一掌用尽气力拍在那满是碎裂的晶石上。
如玉长指,瞬间被碎裂的晶石割破,鲜血淋漓,一点点地低落在那喜房里交缠的画面上。
琴笙颤抖蓦然抬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站了起来,他一双精致的琥珀眸里满是凄厉茫然,妙目含泪,满是浓烈的恨意与绝望:“为什么要骗我,你应承过陪仙仙一辈子的,你忘了么——小姑姑!”
……
唐墨天见那翩然白影忽然竟这般没有预兆地崩溃一般,很是惬意,也正得意惊讶,陡然听得他那么一喊。
那饱含了痛楚的声音,那痛苦的人影又仿佛瞬间与他自己重叠。
那求而不得的恨,那些禁忌的情感,似乎一下子狠狠地刺着了他。
他茫然地看着琴笙的身影,仿佛透过了久远的光阴,看见了许久之前的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是这般茫然地望着苍天,那泛起猩红的天边。
有锣鼓喧天,有喜乐喧嚣,有孩童欢喜笑声,有新娘嫁衣鲜红,裹着他心爱之人,嫁做他人妇。
求而不得,恨不能言,痛不可挡。
无边黑暗从此生……
------题外话------
嗯,猫猫痛苦的,嗯,不过猜猜谁也跟着醒了?猫猫的记忆先记起谁先?
痛了之后是甜,看着我那么勤奋,赶紧给猫猫扔点儿小票安抚他受伤的漂亮猫爪爪~痛完就该吃鱼了不是?哦,也许是吃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