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护说:“一波三折,让它折吧。”慧娘本能认为话里有古怪。又因为造人要紧,和夫君又胡天胡地去了,第二天早上想到这话,也没琢磨出萧护的意思。
大帅让人逼成反贼也都不敢想那两个字“造反”,慧娘这根深蒂固三纲五常的人就更想不到。
早饭过,大帅也不出去,夫妻两个人在榻上对坐,商议皇帝登基的事。
慧娘溜圆眼:“你还是不去?”大帅笑得很亲切:“有十三,我放心。”慧娘寻思着,还是问出来:“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味儿?”大帅:“哈!”
大帅既然要当皇帝,或者他现在还没有定下心认为自己有把握当皇帝,可也不愿意给京里的小天子磕头。
从郡王们到大成公主都膈应到,小小孩子怎么能当天子?萧大帅现在别有出路,更认为这小天子当摆设吧。
他就不去。还懒洋洋:“衣服啊?现在丝帛缺,我们尽力供给吧。粮食,缺不了,不过先仅着涂水,金水等城用,再供往京里。”
他懒散,慧娘怎么能打得起精神。慧娘拿着笔,面前摆着纸张,是想记下萧护关于皇帝登基的交待,没想到他就这几句话,而且句句惊心。
慧娘笑问:“真是把我闷在葫芦里了,大帅,我得请教请教你,本来我是想做几件衣裳,等皇帝登基好穿,现在皇帝衣服都不能讲究,我想我也不用做了。”萧护斜倚着迎枕笑,飞起一眸在妻子面上,日色从明窗外进来,春光正好,染进无数翠色来,衬得大帅这飞眼儿有风流色,他正含笑:“你嘛,还是要做的。”
“呀,我要是比皇帝还穿得好,不是大不韪?”慧娘放下笔,又对身后阁子上扫一眼,那里随随便便放着木盒子,是从京里又拿回来的。萧护见到,就让放那上面。随便来个人都可以看在眼里。
盒子因为来回颠覆,有些颜色旧。
慧娘又问:“这盒子我也更糊涂了,依顾公公的话竟然是那件宝贝?大帅,要是好宝贝,我们怎么能放着?”
大帅慢条斯理:“放我们这里比丢了的好。”他微微一笑:“宁江侯还不知道这事呢,这事可不要乱说。”
“我自然知道,不过?”慧娘孩子气上来,对萧护嫣然:“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东西在房里。”见自己丈夫倒轻描淡写,镇定自若:“你当它是件寻常东西吧。”慧娘扭回身子笑:“也只能这样,不然我要睡不着。”
下面再说给郡王们去信,慧娘重拿起笔,眸子忽闪着对着萧护,准备他说一句,自己记一句。萧护随意歪着,曲着膝盖,脸朝房顶子出神。一只手在膝盖上,一只手支着,默默想着什么。半晌,见慧娘睁大眼睛看自己,大帅好笑:“你只是看什么?”
慧娘更奇怪了:“接下来不给郡王们去信吗?”这真不是鞠躬尽瘁的大帅风格。以前的萧护为通知郡王们进京,是一遍一遍的写信,一次一次的找宁江侯等人商议,再屡屡派出信使。如今是怎么了?
从小天子的衣服开始,大帅就不重视。
见妻子纳闷,萧护更要笑,笑容可掬喊她一声:“十三啊,你丢下笔,做你的针指去吧。”慧娘下地过来,坐在他身边,扯住他衣角,不依地道:“大帅你的打算得告诉我。”萧护耐心地她手上轻轻拍拍,还是吊儿郎当的姿态:“宁江侯难道不去信?”
“可……宁江侯要说他以为大帅去信呢?”慧娘再一次瞠目结舌。
萧护莞尔,他对策都早有准备:“我一个让撵出京的内阁大臣,自觉得无颜面见人,还敢去信?只是想到先帝,郡王们又都糊涂,我不得不出这个面。”
慧娘愣住,然后“哈”地笑出来。在丈夫面上亲一亲,挑起大拇指:“我也憋着一肚子气呢,要我们走,我们就得走。他们还不是没有弄好?大帅,就这么办。”她兴冲冲也不坐回去,只扭身子就收拾纸笔,痛快地道:“说实话,要我写这信,我还真的委屈。”
正收拾着,听自己丈夫在身后慢慢腾腾道:“不过,该过问的事你还是要问的。”慧娘不回身道:“知道呢。”
外面进来一个人,贺二姑娘问六么:“表哥在房里?”六么正和满庭分丝线,赔笑:“在呢。”二姑娘进来,见到表嫂慌里慌张坐回去的身影,表哥衣着凌乱,也像是匆忙的坐正。
贺二姑娘面上一红,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就不肯走。在离榻近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逐颜开地先喊一声:“表哥,”
萧护斜睨她:“哦?”
贺二姑娘马上噘嘴儿:“你最疼的只有月儿,月儿的姐姐都不会疼。”萧护含笑:“你这么着喊我?我听着就有事情。”
“亲亲热热的喊你还不好,要是小妹在,随便喊一声都是好的,可见表哥真的是偏心了,”贺二姑娘嘟嘟囔囔:“我大事呢,外面找不到表哥,巴巴儿的往这里来,”
见表嫂掩口笑,对她撒个娇儿:“表嫂你说表哥是不是偏心?”慧娘忙点头附合她,被自己丈夫白一眼,大帅往外面喊人:“把我昨天说的新茶取一包子给二姑娘,”贺二姑娘喜欢了,没有说话先嘟个嘴儿,萧护摆手笑:“淘气不要找我。”
“正经的大事儿呢,”贺二姑娘嬉皮笑脸,都以为她又来说笑时,冷不丁她冒出来一句:“把京里京外的粮食都归我管吧?”
慧娘呆了一下,萧护沉下脸:“这是户部的事,归你二弟管!”贺二姑娘忙道:“我说急了,我不分他差使。我想,头一季子秋收快到。表哥,你辛辛苦苦运去的粮草,还是有人会操纵价格的。不如,这事儿我来做吧。”
又嘀咕:“给人家赚几个钱嘛,人家还给你买兵器呢。”再寻表嫂:“给我说句话儿吧,现在必须有表哥的手谕才能通行无阻。饶是这样的严格,偷运粮食进京赚钱的商人也不少。不给我,难道又给月儿那丫头?”
贺二姑娘郑重声明:“她和我们可不是一帮子的。”萧护就问:“你们是谁?”贺二姑娘扳手指:“我一个,三奶奶一个,七奶奶一个,九奶奶和十五奶奶,大姐,三妹,小妹可不带她,她都占了多少光儿!……表嫂!”
慧娘眼睛一亮:“还有我?”萧护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她是指望你帮忙说好话儿。”慧娘马上下榻,捧自己首饰匣子来,对萧护笑靥如花:“二妹是一片帮大帅的心,二妹不做,也让别人赚了去,大帅,您就答应吧。”
不等萧护答应,匣子打开就取银子:“我入股。”贺二姑娘就过来伸头看:“呀,表嫂,你又积下好些首饰,给我看看,呀,这个簪子上祖母绿成色,这玉的水头儿,”眼睛不住对萧护瞍来瞍去。
萧护没好气,黑着脸,给十三一个中肯的评价:“幸好我娶的是她,要是换成小气吝啬鬼儿,你还敢同表嫂争?”
贺二姑娘对着慧娘:“嘻嘻。”慧娘一脸老实憨厚好表嫂模样。
再来同萧护撒娇:“人家不是争,就是看一看。”觑他面色:“表哥您答应了?”
见表哥的心还在表嫂身上,继续夸十三:“十三对你们呀,算是尽心!”慧娘捧着首饰匣子更不动了,更笑得憨憨的活似一块大面团子。
表妹们要真的不好,十三也不敢把首饰匣子抱出来。抱出来,就不怕她要。她要,给一件子哄一哄,十三从不小气。
今天萧护为妻子又省下来,对着讨好的贺二姑娘忍俊不禁,在她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坐回去!”
才慢慢地道:“不是别人,也给你们交个底儿!打下这几座城,表面上看似穷,穷的只是粮草。粮草要一年一年的长,这却没有办法。别的东西,却很有一些。”大帅对妻子和表妹都微笑:“在京里给月儿五万两银子,你们没完没了的计较。”
贺二姑娘老实巴交,把表嫂刚才的憨厚面容抢到面上。当表嫂的丢了面具,就谦虚的笑逐颜开,笑得大大方方,毫不怕大帅查探,以示自己并没有对那五万两银子吃醋过。
吃了也不认帐。
她们只一下功夫,表嫂脸上的憨厚就到了表妹面上,表妹面上的讨好就到了表妹面上。萧护觉得这乐子真不小,笑着再道:“给月儿五万两,是让她以后不要再抢十三私房。”
贺二姑娘面上红一红。才红起来,自己纳闷,说的是小妹,为什么我要脸红呢?与我无干啊。再一想,小妹是自己亲妹妹,自己理当为她抢表嫂东西脸红。
听表哥又道:“今天也给你五万两银子。”贺二姑娘不是喜欢,叫了起来:“表哥你说我抢表嫂私房?”
她委屈地抗议:“人家只是羡慕一下,羡慕一下表哥疼表嫂还不行吗?”
萧护才要笑着劝,见对面的十三也抗议了。十三是认真的抗议,也夹着委屈:“大帅最疼爱妹妹们,以后我有好东西不能给她们,难道不让我疼爱妹妹?”
大帅哈哈笑起来,手指着这两个人:“你们呀,可真会让我开心。”贺二姑娘眼皮子狡黠的垂一下,还不依不饶:“一句开心就把我们打发了吗?”
十三帮着劝:“给她手令,让我们赚钱吧。”大帅笑容可掬:“好!”见表妹和十三面上才绽光彩,大帅还有一句:“我占大头!”
贺二姑娘:“……”
慧娘:这是明着打抢吗?人家的主意人家的主意,表妹和我在京里商议过的!
贺二姑娘拿到五万两银子欢天喜地走了。五万两真不少,全是现银,大帅让几个亲兵才搬过去。
二姑娘把银子交给丫头们,兴冲冲:“有去江南的车装上送回去。”再往十一公主院子里来:“豆花儿,公主在吗?”
豆花儿正追着山鸡转:“不许出院子,蛋下在院子里。”见贺二姑娘来,忙道:“在呢,余夫人您自己进去。”
几个伍家小爷在豆花后面帮着撵:“啊罗罗,”追出一地鸡毛。
墙角最偏的树后,站着十六公主,正在神伤。
她昨天到了以后,发现分给自己的房里没有伍大壮的灵位。十六公主惊喜交集,就没有想到伍家的人认为她不配再为伍大壮守灵,十一公主不忍杀她,伍思德和伍林儿商议,以后杀她很容易,都把恶心揣着装不看到她。
房里没有伍大壮的灵位,只有豆花一天三次的来催促她去上香。余下的大把时间,十六公主青春年少,就是为年少青春才失贞,她房里坐不住,出来在偏僻的地方走走。
这一走动,更是不快。
天气好,十一公主还是半大孩子,坐在廊下看慧娘给她的公文。她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聚精会神。
台阶下坐着伍思德,摆着一堆竹子在手边,正在编东西。看上去,夫妻很是和谐。十一公主看完一本,换另一本时,道:“记得多编几个,”
又加上一句:“给胖团子的。”
伍思德就要笑,用他的大粗嗓门儿道:“知道知道,我还能少了谨哥儿的!”豆花和贺二姑娘走来,豆花不通报先笑,举着一个鸡蛋:“让我逮到了,今天这个是给胖团子的。”这才道:“小余将军夫人来了。”
贺二姑娘瞪眼:“小余将军几时才大呢?”豆花笑眯眯:“不知道呀。”贺二姑娘掩口笑:“这丫头呆,只是惹人笑。”
周妃在房里做东西,走出来笑:“二姑奶奶来了,我这样叫才亲香。你别理豆花儿,她逗呢,才叫个豆花。”
十一公主和贺二姑娘见过礼,问豆花:“翠姑她们有蛋吃吗?”豆花噘嘴儿:“怎么没有?大帅说有孩子的人,母子一天各四个鸡蛋两斤重的鱼一条肉一斤果子一斤,没有肉就半只鸡,今天这蛋,该是给胖团子!”
贺二姑娘更笑:“豆花果然是逗的!胖团子在家里还缺这个!哎,你们得告诉我,谨哥儿怎么叫胖团子?”
豆花瞪了半天眼:“生下来就叫团子。”周妃也忍俊不禁。贺二姑娘笑道:“哎哟,我不和你逗了,我说正经的。”先喊周妃:“娘娘,你跟我来,”再喊十一公主:“你也来,”对伍思德笑逐颜开:“舅爷还坐着。”
悄声神秘地道:“大帅发首饰呢。”
豆花耳朵是最尖的,对着十一公主笑:“您快去。”往房中去放蛋,才迈过门槛,贺二姑娘又喊她:“豆花啊,我不叫你,你就不来了?”嘀咕道:“你主子都来了,我以为你跟着,你又逗上了。”
豆花飞快放下蛋跑出来:“还有我的?”她希冀的样子太可爱,贺二姑娘“扑哧”一笑:“家里的女眷们都有啊,明铛都有,怎么会没有你的?”
豆花没听出来话中意思,十一公主和周妃笑一笑。伍思德在后面喊:“二姑奶奶,有我的记得打发人快来说。”贺二姑娘乐了:“舅爷也逗上了,首饰男人能戴吗?要能戴,公主的让给你。”
又喊翠姑。
伍思德嘿嘿笑几声,继续给妻子和胖团子编竹枝儿东西。无意中眼角一扫,见到十六公主衣角。伍思德头抬也不抬,心想把你羞死算了!
十六公主很好奇,发首饰?大帅发首饰怎么发到舅爷家里来?她就等着看热闹。
萧护房里,坐满了人。妯娌们叽叽喳喳,罗氏和杨氏都嘴快伶俐,正在为夏衣上绣荷花好还是绣碧水好争执;小厮们抱着一个一个匣子进来。见周妃进来,萧护想她是个长辈,就站起来,大家全站起来,周妃坐到慧娘下首去,对着匣子看:“这么大的,里面倒有多少?”
豆花瞪眼睛,再和明铛打眼色。一行人中除了萧夫人的丫头,只有她们两个是丫头,平时说得上话。
明铛喜滋滋儿,不住看着,见春氏没有来。想她等下应该来吧,就收起这份杂心思,只和豆花眉来眼去,想给自己和豆花什么?
伍家小爷们全在地上滚,伍小壮很会欺负弟弟,见小结实摔倒要爬起来,上去把他按倒。小结实只小一刻钟,把哥哥小胖腿一抱,兄弟滚在一处,在地上滚滚爬爬,你上我下,小小年纪那小拳头捏着,还打得“嘿”一声。
萧护开怀大笑:“这孩子养得好。”见人都到齐,大帅清清嗓子,房中安静下来。萧护满面笑容,和颜悦色:“夫人们,你们一直跟随,都吃了很多的苦。以后,怕还有吃苦的地方。”大帅含笑四下里看看。
这里面只有周妃和罗氏是外人,一个是姚将军夫人,一个是伍将军岳母。周妃笑道:“再苦也没有京里地道里苦。”罗氏见娘娘说话,也想说一句:“我倒不觉得苦。”
萧护笑一笑:“现在不算太苦,咱们先乐一乐。”对慧娘道:“打开匣子给她们。”慧娘乐意地充当了这个角色,给女眷们一个人珠花一朵,金步摇一个。
豆花和明铛是各一个镶宝石金簪子,伍家小爷们,一个人一个簪子。
若荷秀兰小螺儿水兰和奶奶们一样,六么满庭和豆花明铛一样。奶妈们,是无人能比的,另外再加东西。
大帅特别喜爱这几个孩子们,对翠姑腊梅笑道:“不要委屈,缺什么只管来说,再苦,也不能苦到孩子们。”
翠姑等人不会说感激的话,只唯唯称是。给儿子女儿们插好,看着都漂亮许多。
说说笑笑大家聚在一处用午饭,饭后都去十一公主那里,因为她是内阁大臣,大家都笑:“大臣家里,是可以商议事情的地方。”
贺二姑娘是主事的,让大臣公主拿笔,自己一个一个问:“你出多少份子?”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大家都乐意出。
周妃出过后,见她们茶水凉,出来喊亲兵们烧水,见到树后往这里看的十六公主。周妃叹气,这个孩子……
过去照应她,慈祥地问:“你不睡会儿?”守寡的人是不合适出来走动的。十六公主勉强地笑,听厅上传来格格笑声,羡慕地道:“你们在玩什么?”周妃不肯告诉她,扶一扶发上才得的珠花,笑道:“大帅给我们首饰,又留下用饭,她们过来喝茶说话呢。”
守寡的人也不能去,凡是热闹欢笑的地方,都不适合。
这与伍家的人不喜欢十六公主也有关系。
周妃为十六公主出了一个主意:“过上几天,你去把大壮爷的灵位请回你屋里吧。你天天上香也方便。”
十六公主沉下脸:“他们兄弟们放别处的,我怎么能说?我在这家里又算什么。”周妃心想你自己也不当是这家里的人,见她犯糊涂,就不再多说,她还乐着呢,笑盈盈走开。
不管那笑和发上的珠花,扎痛十六公主的心。
豆花也出来看茶水,坐在廊下把玩自己新得的簪子,刻福字儿纹,镶一个红宝石。明铛出来问:“这和你的那一对金钏儿倒配。”豆花想起来那是杨嫔给的,她随意地道:“有了这个,谁还管那个?”
又看明铛新得的簪子。
大家商议过对份子,各自回房。祝氏和明铛都喜形于色,回来见到春三娘黯然神伤,祝氏对她笑笑,和明铛回房。
主仆两个人实在奇怪,在房中悄声说话。祝氏问明铛:“豆花和你都有,怎么倒没有她的?”明铛也奇怪,见主母同样糊涂,心中释然,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不明白,就道:“伍家守寡的那个也没有。”
“那个人呀,可怜,离死人不远。”祝氏叹气:“她自己走错了路,自然是没有的。这春氏?咦,”
明铛也有了灵感,小声道:“难道是她做了什么?我们可都才回来,不在家那几天里?”祝氏一把掩住她口:“你不要说!”明铛就知道祝氏也看出来,悄声笑:“不是我瞒着奶奶,我看到过一回,今天才说。我们走以前,大帅从外面回来,她见到了,独迎上去不回避,又打扮得俏生生的,亏得爷倒不说。”
祝氏吓得脸都白了,把平时样子对上,点头道:“我只是心里想,没推敲过。今天一推敲,她竟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了,我们也管不着。横竖这首饰没有她的,以后回家去见祖父,更没有她的。”
萧扬走进来,见祝氏和明铛戴着新首饰,明灿灿的坐在一处交头接耳,笑道:“你们说什么私房话,得了东西,就乐成这样。”
春三娘也跟着进来,接萧扬衣服。萧扬给了她,坐下祝氏送过来给他看:“九爷看这成色儿,这绿色多难得。”
是一个镶翡翠金步摇。
祝氏太欢快,一件一件把别人得的全说出来:“……娘娘挑了一件红珊瑚的,是宜男纹。公主还没有身子,娘娘是给公主要的……我本来相中一个镶红玉的,小螺儿也看,我就由她了。”春三娘心里就更难过,大帅的丫头都有份儿,这房里的明铛也有份儿。
萧扬又看明铛的,明铛欢欢喜喜送过来:“我和豆花的一样,又和满庭和六么的一样,我让她们先拿,我才取。”
萧扬笑笑,还给她:“这是你的私房,你放好了。”眼神儿若有若无的在春三娘身上一转,又移开来道:“摆晚饭,小春儿唱曲子来听。”晚上歇息在春三娘房里,春三娘才抱怨:“倒把我忘了。”
九爷听着直乐,大帅是什么记性?会把你忘记。萧扬只是笑,抚着怀里的这个女子,呆了这么久,早就不新鲜了。
祝氏放在心里,过上两天萧扬在她房里,把这担忧说出来。萧扬没接话,祝氏总觉得这不好听,怕萧扬着恼,就没有说下去。
慧娘回来,着实观察春氏好几天。春三娘受这么大的奚落,再笨也不能往萧护面前再去,还算老实。
……。
六月天气火热,好似张太妃的心情。她早起在院子里散步,眯着眼看墙外一丛丛红云,是各式各样的花树,瞬间就能点燃人的心情欢快起来。
张太妃悠然地笑了一下,这天子还是天子呀。
回去,头一句话寻找顾孝慈,担心地问:“小天子最近有什么不同?”顾公公每每让太妃问得都想笑。能有什么不同?他和萧护通过信,认为天子认御玺的本事过过再出来也不晚。
过过是什么时候?比如郡王们对天子登基消息没有反应,默认也算!
顾孝慈每天一个不同的回答,今天是神秘兮兮:“昨天我想明白了,皇上就是皇上,他现在不指认御玺出来,也是想等山河稳固,能留得住时再出来不迟。”这个回答很新鲜,张太妃“咦”一下子,满面春风:“你说得很是,到底是皇上,有能耐能耐。”
张太妃往宫室中去,顾公公在后面窃笑,有这个回答,至少张太妃好几天不会再问这话。张太妃这一天对孙瑛格外的和蔼,她想想也对。现在的京里只有不多的京都护卫,就这还是八辈子忠心那种才留下来。
心思有点儿活动的,早就拔腿离开。
御玺出来,也是让人偷让人抢的地步。
张太妃平静好几天,在孙瑛登基的前一天,又不平静了,或者说是越来越恐惧。嫔妃们和她一样的烦躁,却尽量不表现出来。
隔上一刻钟,张太妃问一下:“大帅还没有信来?”顾公公早就聪明的溜走,说出城接萧护,他是知道萧护不会来的。
文妃悄悄对儿子使个眼色,母子推说走走出来。才到亭子上面,九皇子就兴奋起来:“母妃,看这个样子,萧护也许不会来。”
“那这宫里主政的人,就只有你了。”文妃一直挂着的慈祥面容不见,浮上来的是阴狠:“拿个娃娃当皇帝!亏她们做得出来。这宫里只有两个小皇帝,他们要是不在,郡王们惧怕萧护又不敢来,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文妃仰天长叹:“天呐天,我恨不能明天郡王们就和萧护打起来,萧护把所有郡王们都杀了才好,杀得一个不剩!”
九皇子眸子里也透着阴沉,咬牙道:“我忍辱偷生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皇族的高不可攀忽然就回到他的身上,他对文妃静静,这静中带着一种就要见杀戮的快意残忍:“母妃,让舅舅们快点儿动手,我等不及了!”
文妃也流露出畅快的笑,只是不敢太多。九皇子笑得好似杀人不见血,文妃更笑得让人打心底里出来寒气,又带了哭腔:“可怜你的亲舅舅们,”文妃的亲哥哥全都不在世上,临死前为外甥做了最后的一着。
把几个表兄弟化名送走,有两个在台山王手下,一个在临安王手下,还有一个跟萧护离开,一个却在韩宪王手下。
他们平时几乎不通信,很小心谨慎地,只等到有机会,就会全身一击。
九皇子拿拐杖“的的”轻敲着栏杆,面色铁青。他和萧护也算是有仇的。九皇子还记得有一个传言,萧护故意晚救皇宫,才致先帝丧命。
萧护要是能早救皇宫,九殿下也不会伤残!皇位与伤残人士中间,只有不大的一个鸿沟,就是那一刀!
要没有那一刀,还会有后来的郡王们之争?众家老臣敢不捧自己登位!
这是个四面开阔的亭子,方便母子们说话又不会有人偷听,也能看到周围动静。见到几个小太监乱跑时,文妃对儿子使个眼色,满头白发都簌簌着:“萧护到了!”
九皇子又面带笑容,是那和气与人无争的殿下,一手扶拐,一手扶着母妃慢慢回来。见张太妃等人呆若木鸡!
报信的小太监垂头跪着。
分明大家都在沮丧。
文妃忙问:“大帅到了哪里?”小太监赔笑:“萧夫人已进城,顾公公让奴才来回话,大帅没有来。”
文妃和九皇子也是一惊,拐杖“的”脆响一声,九皇子甚至急切地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天子登基大典,萧护怎么可以不来?
小太监让他吓倒,小声道:“萧夫人对顾公公说,大帅劳累过度,以前又有旧疾,一下子病倒,医生说不动最好,因为不来。”
文妃眸子里光彩一闪而过,让贤妃捕捉到,贤妃起了疑心,萧护病倒,京里的顶梁柱等于半倒半歪,文妃高兴个什么劲儿?
再看九皇子,见他一半是喜色,一半是忧。
在萧护和郡王们拼杀以后,他还不能倒。九皇子忧愁地道:“要是我能去看看,我就去看看了。”张太妃扫了他一眼,又开始伤心:“是我的不是,他是让人撵出京的,我应该想得到让九殿下去迎一迎。”
九皇子满面笑容:“是是,我今天去也使得。”张太妃犹豫一下,才把天子想起来,道:“不必了,今天是皇上登基,你怎么可以走?”
贤妃心中一闪,忙道:“我们全是女人,皇上又小,九殿下是宫里唯一的男人,可不能离开。”见九皇子眸子里又是一闪,贤妃惊得魂飞天外,这母子两个人从来心高气傲,虽处逆境中也不气馁,她们竟然还打别的主意?
这这这……贤妃想自己天天和文妃在一起,实在是太疏忽了。要说贤妃也是恨文妃的,现在看十一公主过得不错,又想十六公主也算有个归宿,听说伍家还肯带她离开,贤妃就格外想女儿九公主。
那天,不是文妃怂恿,女儿怎么会和大成公主硬挺。九公主不和大成公主硬挺,就算是嫁给伍家兄弟中的一个,至少还在人间。
嫁个丑人,总比自己见不到女儿的好。
嫔妃们都是心中有数,面上不出来的人。贤妃后来一直和文妃还相处,也一直不时的恨她。好歹,你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贤妃把疑心放在心里,打算慢慢观察。她知道自己思念九公主太过,有时候半陷入疯狂,看着谁都不顺眼睛。
张太妃终于从见不到萧护的难过中走出来,萧护让十一公主入内阁,张太妃有寻思,可萧护一直赌气似不来,张太妃也一样不安心。
问问时辰快到了,张太妃叹气:“给皇帝穿起来吧,不能误了。”见人带孙瑛过来,穿一件黑色绣龙纹袍子,小小玉带,半新不旧的小靴子,格外可爱。张太妃亲亲他,仿佛看到希望,就笑了:“我的好皇帝,你快点儿长大吧。”
孙瑛因营养上不足,说话比较晚,三岁了还含着舌头说话,呜噜呜噜:“皇帝是什么?我想和哥哥玩!”
旁边的孙琳只瞪着眼,一句话不说。
太监们来请:“大臣们到了金殿上。”张太妃还讲究个体态安详,缓缓地道:“好吧,我们这就过去!”
到这时候,她满心里欢喜起来。起身整衣,有太监捧着铜镜来照一照,见一个白发老人,因天气好花开,还有一朵大红花在发上。张太妃自己打起精神:“真喜庆啊,”奶妈子抱起孙瑛,一个宫女扯过孙琳,也没有车辇,就慢慢地往金殿上来。
张阁老到的早,随身带了几个子侄来。见宁江侯过来,也只有几个人,张阁老故意问他:“怎么不见郡王们?侯爷竟然没有去信?”宁江侯也诧异:“怎么,你也没有去信?”他故意啧着嘴儿:“大帅应该去信吧?”
两个老臣相对而笑,笑得几乎在落泪。天子登基,与笑话不远。
御花园里桃落结果,百花还放,不是姹紫嫣红,也是柳秀花炽。嫔妃们行过就真的欢喜起来,笑容满面来到金殿上。
在金殿下,嫔妃们住了脚。张太妃只和孙瑛、孙琳、九皇子往玉阶上走,上到一半,见出来迎接的人实在太少。
稀稀落落的只有十几个人。宁江侯和子侄两三人、张阁老和子侄两三人,程业康因为宫中没有知会他,装不知道不来。余下还有两个官员在,再就是萧夫人带着萧家的两个奴才,萧西萧北都有功名在身,他们在这里。
偌大的金殿上只有这几个人在,张太妃心想这还论的什么礼节,热闹最重要。回身命嫔妃们:“都来吧,皇帝登基是大事情,你们都见一见。”
大家全进去,金殿上还是空的。山舞礼拜,半点儿礼不错。到最后,出了一点岔子,光复帝孙琳站起来,手指着受跪拜的孙琳大声道:“这皇位是我的!我才是皇帝!”
光复帝对着孙瑛身上衣服这才想起来,一把甩开扯他手的宫女,小脚“噔噔”地往金阶上爬:“他还穿了我的衣服!”
孙瑛长了个子,以前的龙袍都不能穿。只有光复帝登基时有几件龙袍,当时光复帝和孙瑛一个年纪,正好能穿。
慧娘差点儿没笑出来,见张太妃大惊失色,宁江侯和张阁老也没有什么表情。萧西和萧北忍住笑,出宫门才放声:“哈哈,现在就有人争位子!”慧娘嗔怪:“还在宫门呢。”萧西和萧北才只窃笑。
回去的路上,慧娘想也不能怪小厮们笑,这几年里争来争去的,看得人眼睛花。见街上恢复不少热闹,有人摆摊子做生意,慧娘对于暗祝,早些有个明君,还是繁华热闹好看。就是花,也喜气几分。
她当天就匆匆而回。说旧疾发的大帅和兄弟们在家里饮酒,也不让兄弟们回避,让人给慧娘添杯箸,又让萧西萧北也坐。执怀笑吟吟:“有什么新鲜事情?”
“张太妃娘娘说天子还小,一切事情由大帅定夺。我按大帅说的,说宁江侯和阁老是老臣,大帅资历浅,推托了。宁江侯对我说,他老眼昏花,不能理事,我说您理一天是一天。”慧娘噘着个嘴儿,要赏:“又跑一回呢,还不给点儿啥。”
萧护在她头上一拍:“赏完了。”
慧娘:“哼!”
兄弟们一起嘻嘻哈哈说给郡王们去信的事,萧护这就让慧娘拿纸笔,喝一杯酒,道:“这头一句怎么写?”
慧娘眨眼睛:“应该是临安郡王钧鉴吧。”以下对上不是吗?
大帅轻笑:“不对,”对他还钧什么。萧拔揣摩大帅的意思,道:“咱们也不弱于他,大哥是心太好,要是我,天子登基,先给他打个反贼!就用对一般的人台启吧。”
萧护再摇头笑:“不对。”
苏表弟抓起笔来,写下一行字,龙飞凤舞:“临安王孙珉听之!”五舅老爷看了一眼,把酒喷儿子身上:“哈哈,乃父让人骂狂生,你也是个小狂生!”
慧娘对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兄弟,在心里翻了一个小白眼儿,重新换一张纸,写上:“萧封氏呈临安王:授受有别,本不该信之。奈国事为重,匹夫有责。今夫君有疾,妾不得不自荐之!忆京中一别,以为有道明君现?不想沧海数年,真龙不容有玷,已归其位。天下收心,就在此时!现有尔等皇室旧脉,流落还须几时?案牍总须商议,河山理当重归!定于西风起矣,黄花放之八月初一,于永城相见,可否?盼回复!妾敛衽为拜!”
五舅老爷见外甥媳妇写到一半,过来抚须观看,点点头。这字说不得是大家,也是有珠圆玉润气象,不是干瘦枯干。
又把信从头念一遍,手指河山理当重归后面道:“再加上一句,昔伯夷叔齐让贤时,不知贤名永博;胡亥将鹿为马处,不知死后何归?”
萧护没忍住,也喷了一口酒出来,正中贺二公子。大帅眼光有神和五舅父交换一个眼色,到底是舅父知道我的心。
不骂这些人,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慧娘傻了眼,她以为自己说的已经不客气,已经足够讽刺。不想五舅父这张嘴,这不是打着人脸骂?
伯夷叔齐是父亲去世,互相让位,都自认为自己不是有道的明君。而秦胡亥,就不用说了吧,为争位子杀了所有的兄弟,外加所有的姐妹。
这信发出去,要么是和郡王们翻脸,要么嘛,人家也不会舒服。见萧护换过衣服,重新过来喝酒。了解他的慧娘知道他没有意见,重新抄过,换了几个名字,交给萧北发出去。
对英武郡主的信,就是重新恳切地写了一封。
信很快到临安郡王手上,约在六月底。孙珉正在消夏,见有人送信过来:“五天前萧护处送来,请郡王亲启!”
孙珉抬一抬手,他的一个随从过来拆开信。这是怕信中有古怪,都是从人代拆。随从才看一眼,就快站不住。孙珉知道有异道:“念。”随从战战兢兢双手把信送上来:“还是王爷您自己看一看。”
临安王也只扫一眼,对头一句话“萧封氏呈临安王”,就砸了手边儿东西。骂道:“混帐,这种信他也敢想?他想挑衅吗!”
因为是消夏,旁边坐着他的宠姬潘侧妃,见孙珉只看一眼就很生气,她也认得几个字,忙扫了一眼,也花容变色,怒容出来,夺过信,上手就是一下子,撕成两半。
这一声“哧!”把孙珉惊醒。
他沉着脸接过信,凑在一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萧护竟然敢这么羞辱自己!
这笔仇迟早要算,不过萧护来信要求和谈,却是孙珉没有想到的!
他只手把信用力拍在案上,阴沉沉面色上闪过一丝冷笑,片刻就有了主意,对潘侧妃道:“取纸笔来,我说,你来回信!”
临安郡王想来而不往非礼也,念道:“夫人信,妾自回,郡下数城,不惧刀兵。!”
韩宪王收到信后,直接一把扯碎。怒气消得差不多,才喊过曹文弟来,淡淡道:“萧护来信羞辱与我,八月初一临安王真的去的话,你代我去见他。”曹文弟不敢不答应,韩宪王没有一天不忧思他死去的妻儿,头痛病越来越重,一会儿冷静万分,一会儿咆哮如雷。
他才出去,韩宪王的一个亲信问:“这个人从来到这里,一直心思不定不可靠,王爷怎么让他前去?”
韩宪王冷冷:“萧护羞辱与我,我也羞辱与他!他多年的知己,不是在我这里!”说着又抚额头,又头疼上来。
曹文弟回到家里闷闷不乐,他想看出来韩宪王是刁难自己,和羞辱萧护的意思。还有一条他不愿意去的,是他觉得对不住萧护,又听说蒋延玉等人没有走,怕见他和谢承运。
曹少夫人没看出他心烦,又开始说起来:“另外两个真不像话,就会和娟秀过不去,她们有儿子,娟秀也一样有王爷的儿子,又和临安王的女儿定亲,夏氏和纪氏也不放在眼里……”
曹文弟忍无可忍:“你怎么就知道定亲是好事呢?”和临安王的女儿定亲的儿子,注定是个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