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有些年头了。
淮策站在柜子旁,将卷起来的牛皮纸展开。
棕色的厚牛皮纸上,写满了府邸的名字。
几乎所有府邸上面,都被用朱砂画了条长长的横线。
前几个月被满门抄斩的永安侯府和景安伯府也在其中。
这两座府邸上的朱砂笔迹,比其余的朱砂笔迹要新一些。
云庆站在远处,看到了牛皮纸的一角,自觉将头低下去。
书房中陷入无限的沉默之中。
云庆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的淮策,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淮策拿出牛皮纸,就表示过不了多久,又要有一个百年府邸从这个王朝中消失了。
他知道,上面的府邸,都是从前朝留下来的府邸。
他也知道,上面绝大部分府邸,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被满门抄斩了。
只剩下三两座公府,侯府和伯府,还哆哆嗦嗦地留在人世间。
云庆不知道淮策为何要对这些百年府邸赶尽杀绝。
他也没有多问过。
他只知道,他的命是淮策给的,他要效忠的,只有淮策一个人。
哪怕现在淮策递给他一把刀,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他也会只难过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地自刎。
淮策眼底浮上一层冰霜,周身气温一点一点下降。
满天血雾迷了眼,哭声和刀枪撞击交错声由远及近。
令人绝望的嘈杂声音音中,突然多出来一道尖厉的女声,“走!快走!”
淮策攥着牛皮纸的手指不由自主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良久,他缓缓闭了闭眼睛。
清冷且毫无一丝情感的声音,激荡在云庆耳边,“下一个,武昌侯府。”
***
唐昭昭在小书房中泡了大半日,准备换衣裙,同格桑去春喜居用晚膳。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唐昭昭同格桑对视一眼,将最后一条带子系好后,她高声喊道:“进来!”
门口没有丝毫声响。
唐昭昭有些疑惑。
若是没有允许,她的卧房里只能有格桑一个人随意进入。
其他丫鬟若是有重要之事,会告诉格桑,再由格桑转告给她。
且这个时辰,唐烨也不会过来找她。
那还会是谁呢?
格桑也有些好奇,“奴婢去看看。”
她走出里间,拳头在走路的过程中开始慢慢蓄力。
若是门口站着陌生的歹人,她就一拳抡上去!
卧房门打开,格桑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惊了一下。
张了张口,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国…国师?!”
唐昭昭卧房门口站着的,正是隔壁国师府的主人,淮策。
此刻,这位隔壁府邸的主人,正明目张胆地站在唐昭昭的闺房门外,一言不发。
唐昭昭里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格桑回来。
便抄起一旁的花瓶,掂了掂重量,拿着花瓶出了里间。
看到门口一席茶白色锦衣的淮策,唐昭昭也愣了一瞬:“淮策?”
她下意识往里间的窗子去看。
淮策今日怎么没有翻窗?
格桑听到唐昭昭的声音,非常自觉地往旁边靠了一大步。
给二人空出足够多的空间。
她其实还想提醒淮策,要不要先进来的。
毕竟淮策这样大一个人,站在唐昭昭的卧房门口,着实亮眼。
但是淮策周身气场太强,气压太低,格桑有点害怕。
她咽了口口水。
算了不说了。
她去外面给他们守着。
*
听到唐昭昭的声音,久没反应的淮策才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继而,视线落在唐昭昭紧握着的花瓶上。
顺着淮策的视线,唐昭昭也看到了自己手中这煞风景的花瓶。
唐昭昭:“……”
她将花瓶随手放在一旁的多宝阁上,干巴巴解释道:“方才我拿着它擦灰了。”
淮策声音毫无温度:“嗯。”
清冷的光辉撒在门口的少年肩颈上。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满身落寞和孤寂。
少年好看的眼眸里,藏着唐昭昭从没有看到过的神情。
似悲怆,似绝望,又似看破世间了无生气。
唐昭昭心蓦地一疼,快步走上前去。
走进了,才能感受到淮策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浑身散发着冷意。
唐昭昭低声问道:“怎么了?”
淮策没有开口,沉默着将面前的少女抱在怀中,头埋在他的颈肩。
少年漫天的悲伤,连同冰冷的沉香气息,一齐包围着唐昭昭,渗透到她的身体里。
只有抱着唐昭昭,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唐昭昭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抬起手,回抱住他,轻轻拍在他的后背,给他安慰。
淮策身上渐渐暖了起来,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昭昭,我只有你了。”
唐昭昭心口突然跟被针扎了一下一样,揪了起来。
她莫名想到了《旧故里》烂尾的大结局,收紧了环在淮策腰上的手,认真道:“淮策,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至今都不知道,淮策到底是什么身份。
淮策为什么要起兵造反,《旧故里》当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唐昭昭猜想,这对于淮策来说,一定是一段既想忘掉又用永远都不能且不敢忘掉的沉痛过往。
唐昭昭不愿意逼淮策去回忆那么悲伤那么难过的事情。
她什么都不问。
她只想淮策开心起来。
唐昭昭脑袋往上抬了抬:“淮策,要不要去约会?”
***
“自从公子回原郡,奴在北楼装病情。公子立志不娶妻,玉堂春守节不嫁人。”1
京城梨园。
戏台子上,旦角老生汇聚一堂。
二楼正对着戏台子的绝佳位置上,坐着唐昭昭和淮策二人。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方形茶桌,茶桌上摆满了各类果脯蜜饯。
唐昭昭不怎么爱听戏,鲜少踏足梨园。
她向来以为,京剧这类阳春白雪她听不来。
她就只适合下里巴人的茶馆说书。
但今日一听,还是别有洞天。
店小二上楼来添茶。
唐昭昭手摸上茶盏,顺便悄咪咪侧头看了眼淮策。
虽然这场《玉堂春》很精彩。
但这与唐昭昭想的约会状态完全不同。
她本以为,会是几张太师椅排在一起。
她趁机摸摸淮策的手,增添一下二人之间的感情。
谁曾想,中间还有一张茶桌。
她伸直了手,都摸不到淮策!
这算什么约会?
这明明是拼票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