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夜色中，穆九霄步步而来，步伐不疾不徐，而他的神情隐藏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看得并不分明。
沈悦薇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出，是为了设计她。
换句话说，是穆九霄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沈悦薇僵在那里，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就这样看着穆九霄步步上前，站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穆九霄也终于停下，他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地看着沈悦薇。
他知道，关于他身世的秘密，沈悦薇已经知道了。
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她知道，那个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
所以，她只字未提，甚至，想要掩盖。
他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然而，他大概是天生反骨，即便知道沈悦薇隐瞒一切是为了他好，他还是想要知道。
哪怕再不堪，哪怕再龌龊，他都想知道自己的来处。
无关其他，只因他想明明白白地活着。
两个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西边的院落里，突然传来兵器相击的声响。
“先回房间去，这里交给我。”说着，穆九霄上前抓住沈悦薇的手，这就要把她送回去。
然而，沈悦薇反手握紧他的手，坚定道：“不，我不走。”
无论今晚穆九霄即将面对什么，她都希望，她能和他一起面对。
她担心，那样惨淡冰冷的事实，他一个人承受不来。
穆九霄想了想，没再坚持。
他们很快到了西边的院落。
事实上，他没有把人关在金风院，而是把人关在金风院的隔壁，落日阁。
此刻，落日阁中剑影闪烁，不知是哪里来的一拨人马，此刻正与随风带着的人搏斗。
这帮人来者不善，他们招式狠辣，几乎招招要人性命。
穆九霄瞳孔微缩，这些人的招式他认得，是飞龙卫的手法。
而飞龙卫，只听从老皇帝一人的命令。
看来，老皇帝坐不住了。
“来人，护住夫人。”穆九霄一声令下，从一旁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护卫在沈悦薇身边。
穆九霄则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与随风一道，对付飞龙卫的人。
飞龙卫的人身手卓绝，但穆九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向来是一个狠人，一个真正的狠人。
这样的人，对自己是最狠的。
所以，当他小时候第一次用拳头打退欺负他的二哥，他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用最硬的拳头，去打最恶的人。
哪怕是后来学习剑术，他也是拼尽一切努力。
他做事，向来拼命。
一个拼了命想要学习功夫的人，身手怎么可能会差？
夜色之中，穆九霄越杀越勇。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面对他的时候，这些飞龙卫只守不攻。
唯独，是在面对他的时候这样。
对随风等人，飞龙卫的人就没这么客气了。
穆九霄冷笑一声，这事情的走向，真是愈发神奇了。
很快，他挡在随风等人面前，独自对付飞龙卫，而随风等人，则伺机而动，随时准备补刀。
很快，飞龙卫就不占优势了。
就在这时候，院门处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住手！”
不用看，穆九霄就听出，这个声音出自老皇帝。
他来了。
这个大齐的九五之尊，在这个深夜，出现在了他的府邸之中。
这件事诡异而新奇，让穆九霄心里生出了许多猜测。
随着老皇帝的一声令下，飞龙卫立刻住手，退到老皇帝身后。
沈悦薇则来到穆九霄身边，站好。
两方人马遥遥相对。
穆九霄带着人给老皇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人呢？”老皇帝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气。
穆九霄只当做不知，问道：“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人？”
“你今日从府外带进府里的人。”
“回陛下，今日微臣带进府里的人并非一个。不知陛下要找的，是哪一个？”
老皇帝上前两步，深邃的眼眸里带着隐忍不发的愤怒：“你带回来的，与你相像的人。”
“哦，您说他啊。”穆九霄语气轻松，悠悠道，“他是微臣失散多年的生身父亲，不知陛下找他……”
“混账东西，不准提那两个字！不准！朕不准！”一向隐忍克制的老皇帝，此时此刻不仅粗暴地打断了穆九霄的话，还变得神情癫狂，犹如疯魔了一般。
他猛烈地摇着头，一步步冲到穆九霄跟前，拉住他的衣领：“把那两个字收回去！收回去！”
这一刻，他死死地盯着穆九霄，眸光中似有烈焰在灼烧，纵然如此，他的嘴里却仍旧重复着先前的话：“收回去！把那两个字收回去！”
老皇帝年轻时身高或许并不低，但他现在毕竟上了些年纪，背佝偻了一些。
可他仰脸逼视着穆九霄的眼睛，却是气场十足。
穆九霄微微低了头看他，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回陛下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微臣面临何等压力，都不该不认自己的生身父亲。”
“他不是！”老皇帝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未必，微臣与他，极为相像。”
“不！不可能！”老皇帝猛然摇头，神色渐渐变得癫狂，他的手抓紧了穆九霄的衣领，斩钉截铁道，“朕说了，不可能！因为你的亲生父亲，浑身的血肉早已被朕一片一片地割下，剁为肉泥。就连他的骨头，也已经被万马践踏，碎为齑粉！朕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他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每说一个字，老皇帝的牙关便紧咬一分，到最后，他满口的牙竟然全部崩落，和着鲜艳的血，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
哪怕如此，老皇帝却没看这些，只冷冷地看着穆九霄，甚至连嘴唇上的血都没擦。
这一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说出的话却带着无边的冷意：“朕杀了你的亲生父亲！穆九霄，朕杀了他！他活该！他该死！就算是他死一万次，也难消朕心头之恨！朕以天子之名，以上天庇护的真龙之身，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沦为地狱恶鬼，日日受烈焰焚烧之苦，永无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