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中,朱由检在大发雷霆。
他认为自己是被张好古给羞辱了。
开玩笑,自己堂堂大明的皇帝,还需要张好古教自己怎么治国吗?
“你们都给朕说说,难道朕还需要张好古教朕吗?!”
犹是气不过的朱由检直接看向了自己的内阁大臣们。
内阁首辅钱谦益,内阁次辅孙承宗,内阁大学士温体仁、刘鸿训、乔允升、杨昌嗣,施凤来这些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有一个敢作声的。
陛下你到底会不会治国,难道还要我们说出来吗?
张好古什么段位,陛下你什么段位啊。
一个倔强的黄铜干嘛还要跳起来去打最强王者的波棱盖啊。
论治理天下,大明这二百六十多年的历史里,能与张好古比肩的有几人,人家可是真的上马治军下马治国,一手搞吏治一手抓军事同时还能发展经济稳定民生。
至于我们的崇祯皇帝朱由检,那只能说自信是有的,有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过头了,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而崇祯皇帝还正在气头上,看着群臣不说话,他更恼怒了:“朕当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有师傅说朕不通军略,不知如何治国,只能当个安乐藩王。那时朕只是个皇子,朕认了。”
“朕的兄长继位,朕为亲王时,尽管朕忧国忧民,可朕当时只是亲王,朕的文章论述被兄长说不可为君,勉强可当个盛世王爷。兄长之言,朕也认了。”
“可现在,朕已经位登九五,乃是天下至尊,大明的皇帝,难道朕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还不知道该怎么治国,怎么治理天下吗?!”
钱谦益等人哑然了。
像这种官做的越大就感觉自己懂得越多的蠢货不少。
不过真觉得自己官爵地位上去了,就什么都懂了,那最后闹出什么笑话都不奇怪。
哪怕是钱谦益,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他都没感觉自己什么都懂,反而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战战兢兢。
但转念一想,有个这样的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大家更好湖弄了。
因此众人齐齐拜服:“陛下圣明,唯陛下可作威作福。”
嗯,皇帝您说什么我们都应和,看在我们这个卖力当捧跟的份上,国库里的银子多分我们一份不过分吧?
而朱由检见群臣都附和自己,更觉得自己本事足够了,当即就下令:“既然如此,那就厉兵秣马,朕要练出一支虎狼之师,然后去讨伐张好古那个逆贼!”
皇帝下令要训练虎狼之师,那么五军都督府自然是不可能闲下来的。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成国公朱纯臣坐在首位,一票勋贵候伯坐在两侧,大明的勋贵们开始讨论如何训练大军。
“如今各地已经招募了十八万乡勇,这些乡勇训练一番,倒是可以拿出去凑数。”
“你也说了这是凑数,真正打起仗来,谁上去对抗大同社的大军?指望这些乡勇?他们不直接崩溃就谢天谢地了。”
“可不指望这些乡勇还指望各地那些卫所吗?那些卫所连临阵放三枪都做不到,乡勇训练好了,起码敢拼命。”
“说起来我们现在还有二十万新军,能不能把这二十万新军给训练一番?”
“说得轻巧,这二十万新军训练要花多少银子?每个月四五十万两打的住吗?天启朝的时候,每年近四十万新军训练,一年消耗就要四五百万两银子。天启朝有这个钱,崇祯朝有吗?”
听到这话有人不解了:“国库里不是说有十几亿两白银和成堆的黄金吗?朝廷怎么会没钱呢?”
听到这个问题,一众勋贵哑然了。
朱纯臣看向那个提问的勋贵,一旁连忙有人小声解释:“大都督莫怪,这小子才刚进入都督府没多久,他是那边的人。”
朱纯臣看了看其指向的方向,顿时明白这是哪位勋贵的子嗣了。
于是朱纯臣说道:“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和他说说怎么个情况吧。”
一个勋贵说道:“国库里的确有很多金银,准确的说,有白银不下十八亿两,有黄金足足三亿五千万两。这笔金银,就是银行发放宝钞的底气。”
“这笔钱有一部分存放在大明银行里,作为银行和地方兑换金银的储备。可是那笔银子已经被拉到辽东去了,如今国库里大约有十五亿两白银和三亿两黄金。”
“而这笔钱,是不能动的。”
那新人更不理解了:“如今朝廷到了危难的时刻,地方宝钞泛滥,百姓纷纷要求兑换金银,宝钞已经不值钱了。而军中又多有怨言,许久不曾发饷,地方卫所也是矛盾重重,眼看天下就要动荡,这个时候不掏钱什么时候掏钱?”
另一个勋贵无奈的说道:“小子,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我们难道不知道什么重要么?只要能保住大明朝,就是保住我们自己,这个时候我们岂能吝啬金银?可国库里的金银压根没法动,它就在那里,但我们动不了,明白吗?”
勋贵们傻吗?
勋贵们可不傻,他们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如果崇祯朝垮台了,那他们谁也没有好下场。
因此别看这些勋贵贪腐,喝兵血,欺压百姓,但他们也知道军队的重要性。
而国库里经过天启朝多年累积,金银成山,可以说哪怕让崇祯朝挥霍一百年都挥霍不完。
可是这笔金银虽然就在国库里,但没人动得了啊。
据说东林党人在接受户部和国库后第一时间就去国库查验了,国库里的确是有那么多金银不错,当时看着国库里那码成山的金银,几乎要把东林党人给闪瞎了眼,这些东林党人都以为自己要发财了。
可谁成想再去国库察验时,金银就没了!
没了!
十几亿金银,说没就没了!
东林党的大老们当时差点没疯了,身为户部尚书的施凤来更是当场两眼一翻,差点就去追寻先帝了。
这么多金银没了!
没了!
这消息谁敢传出去?东林党人当时就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把这事透露出去。
而朱纯臣这些勋贵也是后来才知道,金银还在,只是被大同社人给弄到暗库去了。
大同社那些人经营朝廷这么多年,国库被修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又分地上地下,明库暗库。
如今明面上摆的都是些珍宝,例如什么名贵的玉石珠宝,什么古董良材,这些东西很值钱,但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换成金银的,这种东西属于盛世值钱,乱世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而大明朝的金银如今都在暗库里,暗库在哪里,怎么开,这就不是东林党人知道的了,毕竟大同社撤走的时候可是干净利索,什么也没留下来。
眼下这国库里的金银都还在,但就是不知道在哪。
而这件事一开始东林党那些人还打算瞒着,可勋贵们都知道了,那皇帝能不知道吗?
皇帝知道了都装作不知道,那勋贵们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谁都知道,那些金银肯定让大同社给藏起来了,但这个消息不传出去,那天下人对朝廷还抱有希望,知道朝廷有钱,随时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可如果这消息传出去,人们都知道朝廷没钱了,那各地动荡会立刻加剧,不仅仅百姓要乱,军队也会生出诸多事端,至于那些有野心的,一个个必然跳出来搞事。
可以说这处于薛定谔状态的金银就是崇祯朝的底气,只要这笔金银不动,谁也就不知道朝廷真正的底细。
而这个时候如果去和辽东开战,那不是等着被辽东揭穿吗?
更何况张好古那边什么配置,自己这边什么配置,拿什么去打张好古,拿嘴吗?
朱纯臣看着呆愣的新人,很无奈的点了点:“这些事,朝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不知道。”
“你迟早要知道,今日告诉你,就是让你嘴巴紧点,莫要把不该说的都给抖露出去。”
又有勋贵说道:“国公,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啊,陛下可等着我们训练大军呢。”
朱纯臣说道:“如今这个情况,只能问陛下要银子了。”
“要银子训练大军?”有人问道。
朱纯臣摇摇头:“不,是要银子我们自己分了。”
说着,朱纯臣很无奈的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明的勋贵,自然要为陛下,为朝廷分忧解难。”
“如今这情况,战端一开,刀兵一起,大明必然陷入水火,天下动荡,生灵涂炭,而大明朝也必然势如危卵。”
“为今之计,乃是不让战事打起来。”
“陛下有钱,就觉得可以和辽东决一死战,但陛下不知兵事,单纯有钱又有何用?我们只有让陛下把钱都掏出来,等陛下没钱了,自然也就熄了开战的心思,到时候天下才算是太平了。”
“那这笔钱...”有勋贵试探着问道。
朱纯臣拍了拍胸脯:“我等是勋贵,自然是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这笔银子就由我们暂时替陛下存着,等日后朝廷国力上来了,有能力打仗了,再把银子还给陛下。”
这话说出来,众勋贵们是眼前一亮:是啊,如今朝廷不能打,打就是必输无疑,说不定连带大明社稷都要丢掉。
这个时候他们吃喝卡要,那不是毁了大明朝,恰恰相反,那是在救大明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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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战事不开,辽东就不会打过来,辽东不打过来,大明还是大明,朝廷还是朝廷,他们自然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勋贵,而陛下也还是大明的皇帝。
因此,这个时候拿皇帝的钱叫贪污吗?
那叫伟大的拯救大明行动!
至于日后什么时候大明国力回去了,朝廷又充满实力了。
照眼下这样吃拿卡要下去,再等等吧,等大家都富裕了,再让朝廷富裕。
先富带后富,总能共同富裕的。
勋贵们达成一致后,朱纯臣等人又去联系内阁的东林党人。
显然要让朱由检掏钱,不是勋贵一家就能办得到的,这掏银子的风险不能勋贵们自己担着,当然分银子的时候肯定东林党的正人君子们也都是要分润的。
毕竟正人君子们也要游船狎妓,也要购置田产的嘛。
大明朝的画舫青楼里的清倌人们还是很贵的,虽然说起来这些高贵的清倌人和戏子没什么区别,但高级戏子价钱不一样啊,打赏都是几十上百两起步,若是要赎身或者要包个十天半拉月,那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几千两几万两都是寻常事啊。
大明的勋贵也好,东林党的正人君子也好,这些大明的大人物们可是最有爱心的,见不得清倌人们没人捧,见不得这些弱女子受苦,富有仁爱之心的正人君子们可是时常就要去奉献一番爱心,好好安慰这些可怜人的。
至于土地田亩那就更不用说了,大明的老百姓苦啊,苛捐杂税重啊,老百姓那十几亩地,几口人,怎么能供得起朝廷的赋税呢?
老爷们心善,见不得泥腿子们奔波劳碌,直接把泥腿子们的地买了,到时候泥腿子们给老爷种地,不就不用给朝廷缴纳赋税了吗?
而只给老爷交租子,不比给朝廷缴纳赋税,还要给老爷交租来的划算?
本来朝廷要你三成,老爷要你五成,你只剩下了两成,可现在给老爷当佃户,老爷要你七成,你现在能剩下三成了,开不开心?
于是,在勋贵们,东林党人们,地方官吏们不遗余力的贪腐,侵占田亩,压榨百姓,肆意索贿之下,大明天下是愈发动荡了,而老百姓们更是欲哭无泪,想哭都不敢哭,生怕被老爷们关进大牢里。
凭什么哭?你怎么敢哭?
是对大明朝,对皇上有什么怨言吗?
难道朝廷对你们这些泥腿子还不好吗?
最后,百姓们哭都不敢哭了,只能麻木的看着自己的一切被贪官污吏,被士绅地主夺走,甚至只剩下的这条命,都要卖给这些老爷们,被当做骡马一样驱使。
是的,是骡马而不是牛马。
因为无论是牛还是马都是值钱的,泥腿子们不值钱,顶个骡马就顶天了。
崇祯皇帝朱由检对这些并不清楚,他认为自己的崇祯朝还是好的,至于多收一点赋税,那也是应当的,谁让朝廷现在缺钱呢?
朝廷要钱,地方衙门要钱,训练军队要钱,什么不要钱?
大明朝的国库里有金银但动不了,朱由检也不愿意凡事都用自己的小金库,毕竟一个没钱的皇帝注定是悲催的,他必须要保证自己手里有钱。
因此,那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毕竟百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好日子,家家肯定不缺金银,粮食也是足够的。
百姓都丰衣足食了,那再奉献出来供养朝廷,也是应该的吧?
然而朱由检压根没考虑,自己定下一分的税,下面就敢报十分的税,然后最底下的那些人就敢要一百分的银子。
人都是贪婪的,而在没有明确的限制和监督之下,这些掌握了权力的人,欲望也会变得无限大。
百姓们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终于有得忍不住揭竿造反了。
一时间山东、河南、山西、湖广、江浙等地都有百姓揭竿起义,这些百姓打击那些地主恶霸,不法士绅,聚众呼啸山林,竖起替天行道的旗子来,可是把各地官府折腾得不轻。
而这些频繁的造反,地方的衙门基本都是隐瞒不报,他们可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这里发生了百姓造反的情况。
这些县老爷,知府老爷们手里有衙役,有卫所兵,还能雇佣士绅地主的家丁,而由卫所兵,衙役和士绅地主的家丁打手组成的三方联军,就是这些老爷们的平叛主力。
在这些县老爷知府老爷不惜一切代价的镇压之下,很多百姓的起义最后都失败了,但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很多百姓起义的实力越来越强,在一次次战斗之中逐渐锻炼出来,甚至能抵挡住官军的镇压和扫荡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事情进一步闹大,最终闹得不可收拾,这些县老爷知府老爷往往又会选择妥协,例如划定一块区域,让这些造反的泥腿子自己去折腾,只要不来县城,不去一些大的乡镇捣乱,那老爷们就当做没看见。
至于一些地主士绅被索要粮食金银,那就不是老爷们能管的了。
毕竟自古皇权不下乡,乡镇应当有地方乡贤治理,这也是大明的祖制啊,老爷们管好城里就行了,城外要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地方士绅乡贤该想办法解决的,如果这些士绅乡贤解决不了,那你们凭什么和老爷我共治地方啊?
这些地主士绅见官府不管不问,那也只能是自己训练家丁打手,去和那些造反的泥腿子死拼到底,总不能白白把粮食和金银交出去吧?
而地方的地主士绅和泥腿子们打成一片,没人再来烦老爷们时,老爷们就高兴了。
县城安全了,那天下就太平了,大家又可以载歌载舞,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去了。
至于大明的天下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这个不重要,只要皇帝看不到,那大明的天下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君不见地方造反的泥腿子那么多,可朝廷里还是天天报喜吗?
没错,崇祯皇帝朱由检到现在还在感慨呢:
“朕虽然不如太祖成祖,但勤勉不缀,总归是让大明走上正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