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船上岸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到想哭,宋湛瞥了眼码头,为了说服母妃同意自己先行去长春府,其中所费口舌银钱真的是思之落泪,好在总算能自在的欣赏江南美景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进入江南地界,一下子仿佛置身桃花源。外祖家祖籍虽是禾城人,但土生土长于北地京城的宋湛,为人处事没有遗传到南边一点点婉约。
在京城做了一等侍卫的贵族子弟们很是横行无忌,只要皇帝不发话,谁也不敢真的管教这帮熊孩子,好在宋湛这个从小就是熊孩子领头人的人如今也慢慢懂事收敛了,没有早几年那般的任性胡来。
站在清洗干净的青石板路上看着四周的白墙黑瓦,宋湛觉得那些江南风景画还是画的不够好,完全体现不出江南真正的美来。
之前郁郁了好几日的心情此刻明媚如朝阳,甩了甩刚刚在摊头讨价还价买下来的山寨扇子,宋湛扬起个灿烂的笑容大步走向打听来的千果街。
为什么一口咬定扇子是山寨货?废话,那卖扇子的说扇子上的字是颜卿真迹,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他。
幼时在上书房陪读,跟大皇子打赌赢了,按照赌约大皇子偷偷去把他皇帝老爹最爱的那把扇子撕成了八瓣,那把才是真的颜卿真迹。
为了这个大皇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当时一众要早起读书晚上赶功课的皇子和陪读子弟们羡慕的不行,但也都不愿意像大皇子一样丢脸的屁股开花。
千果街早在晨光微露时就有了商贩的吆喝声,摆摊的一面摊位一个紧挨着一个,店面那一侧也都已开门营业。
千果街是整个长春府最繁华的街市,地租也是最贵的,能来这条街摆摊的,本身家境就不算差了,更不要提那些有铺子的,那更是不得了。
宋湛上身着白色直领对襟衫,衣身前后绣着精致独特的草书,下身搭配黑色袴,时不时装模作样摇两下扇子,还真有点风流才子的架势,走在街上的小媳妇娘子们眼角余光都若有似无的瞟向目中满是新鲜好奇之色的宋湛。
回到知州府后,童清妍三人念着温琪那顿封口饭,都明智的闭了嘴。温兰看着脸蛋不见丰盈反倒好似还瘦削了些的童清妍,很是自责。
“安儿这半个月在温府可是吃不惯?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弟弟倒是越来越压手了,才几个月呀娘就抱不动他了。”
童清妍明白这是母亲自责有了平哥儿以后,精力都被牵走无暇顾及自己这个大女儿了。想了想温家的事一时也没想到有合适的解决办法,索性不提出来让母亲为难了。
“我在温府一天吃五顿呢,哪里会吃不惯,外祖父一家对我宽容的很,我天天琢磨吃的哪里会瘦,大概肉都长身上了吧。娘亲顾着弟弟就好,将来出嫁了还得指望弟弟给我撑腰呢。”
温兰听到女儿的话顿时就笑了,又感叹于女儿的厚脸皮,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等你出嫁,也就两三年的功夫,指望那个时候你弟弟给你撑腰?他会什么,尿床还是玩口水。你都还没及笄呢,倒是比你两个堂姐还着急出嫁啊。”
说到童漫娇童漫姈的婚事,温兰伸长脖子看了眼屋门的方向,压下声音拉着童清妍说起听来的八卦。
“我跟你说啊,往后几日可得小心着些,你爹爹让我转告你,过些日子最好别再乔装偷溜出府了,如意楼那边暂时放一放不碍事的。等京里来的贵人走了,你再出去。你那个婶婶,最近兴致可高了,那个望月楼被收拾的不比驿站差。”
童清妍本来对京里的贵人毫无兴趣,但现在听着父母的叮咛,这个贵人的到来妨碍了她的事业,浑身上下立刻散发出浓浓的不爽气息。
温兰还在碎碎念,想着自家老爷睡前泡脚那会儿的长吁短叹,觉得还得再多叮咛一下女儿。
“晚点贵人来了,除了必要的见礼和陪同用膳你得露面,其他时候你都窝在菡萏园里别出来,哪怕称病也好。”
听到这里,童清妍的思绪终于从不能去如意楼的不爽里抽了回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娘亲皱起的眉头。
“娘怎么这么说,那贵人有何不妥?”
“不是不妥,你爹看府里的做派又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了点消息,估摸着你婶婶想让娇姐姈姐的婚事靠着贵人更上一层楼。她们想表现肯定得拉着你,毕竟你才是知州府正经的大小姐啊,爹娘都不希望你踏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你平平安安一辈子比什么都强,贵人住进咱们家以后,你就称病吧。要是可以,娘都想你住在外祖家直到贵人走了再回来。”
童清妍想了想两个出众的堂姐,再想想一心只爱美食的自己,怎么也想不通她们能拉着自己表现什么。
不过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自己不是原住民,不精通的情况下听话总是没错的,不让出门就不出吧,趁现在贵人还没来,赶紧去如意楼安排妥帖才最重要。
秉明了母亲,回到菡萏园收拾妥当,照旧带着珍珠出门去了。这次得把蟹宴的菜单都确定好,之后几日不能出门,就得靠如意楼上上下下的伙计努力赚一大票这个时鲜钱。
去年如意楼开张赶上了一年一度的赏蟹时节,可是因为几大酒楼联合订空了蟹户手里所有的淡水蟹,如意楼还是错过了办赏蟹宴的机会。
童清妍和母亲商议另辟蹊径,决定绕开蟹户养殖的淡水蟹,去到海宁县寻经验老道的渔民合作收购海蟹。
今年好消息传来,用了童清妍提供的法子成功的将软壳蟹从海宁县急送到了长春府的如意楼冰窖里。
在现世里品尝过新鲜软壳蟹的童清妍深知用千年寒冰急冻住的软壳蟹是比不上新鲜软壳蟹的,但比起这里只知道成熟蟹滋味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绝佳的商机了。
因为早早的放出风声,今年如意楼的蟹宴吸引了许多饕餮之客,软壳蟹的稀少和独特也注定了价格不菲而且供不应求。
不管在什么时代,为了口腹之欲肯一掷千金的人总是有的。
宋湛慢悠悠的走在千果街上,内心隐隐的失望,若单论街市的喧嚣热闹,这里哪里比得上京城,不过听着不同于京城粗犷豪放的温吞叫卖声,感觉还算新奇。
眼看即将走至千果街的尽头,突然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一栋恢弘大气的酒楼,宋湛眨了眨眼睛,以为看到了海市蜃楼,谁把酒楼开在街尾,能有生意吗……
蹲在如意楼门口的几个看上去是叫花子的人看了眼傻愣愣的宋湛,交换下眼神,其中一个领头人上前晃了晃五指。
之所以说看上去是叫花子,是因为这几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但是身上的衣物明显不是叫花子买得起的。
“喂,外乡来的吧?今天天气不错,五两银子给你号牌吧。”
宋湛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不得不仰起脏兮兮脸庞的叫花子,很是不解。这货是谁,张口就要五两银子,还号牌,谁要啊……
“我我我,我有五两银子,我有,嘿嘿嘿。”
一个穿着灰扑扑小厮服的长脸男子殷勤的递上五两银子,低姿态的模样讨好了叫花子,叫花子看了眼还在状况外的宋湛,撇了撇嘴,伸手拿了长脸男子二两银子,就递过去一个刻着十号字样的楠木牌。
看着长脸男子欣喜地拿着木牌转身飞快跑走,宋湛转回视线拦住要走的叫花子。
“你问我要五两,为什么只拿他二两。”
叫花子被拦住本就不爽,听到宋湛的问题,露出一脸“你是傻子吗”的表情。
“这号牌明码标价,最高售价不得超过十两,最低不能低于二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我收他二两又没破坏规矩。至于为什么收你五两,那是因为......我乐意。”
说完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走了,这人看着挺聪明的,原来是个傻子。
宋湛还是一脸懵逼的站在酒楼门口,酒楼尚未开门,边上零零散散或站或坐着一些身着下仆衣裳的男子,原有心去问个究竟,可看到他们都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摇了摇头准备离去,忽听一声“壮士请留步”,宋湛循声望去,一个个子很矮的小伙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小厮,两人正望着自己。
童清妍看着王阿大奚落了一通宋湛,想了想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慢吞吞走到距离宋湛五步的位置站定,看向一脸疑问的宋湛,好心的解释。
“刚才的人叫王阿大,他手里的号牌是这家酒楼的号牌,有了号牌的人在酒楼开门营业后便可先行入座,没有号牌的人就得排队等先行入座的人吃完了再进去。花二到十两的银子免去漫长的排队,可以第一时间吃上美食,还是很值得的,对吧,至于号牌的实时价格还是王阿大说了算。”
宋湛一脸不可思议的又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如意楼,消化了一下童清妍的话后,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并不难理解,连珍珠都听出来了其中的不屑和嘲讽。
“多谢这位小兄弟解惑,都说无奸不商,在这文人辈出的长春府,居然有这么个酒楼,也是一稀奇之事。这样用手段诓人的酒楼居然还没关门?”
珍珠的小宇宙在听完宋湛的话后都快炸了,可是自家小姐没有指示,自己只能憋着。
童清妍眯了眯眼睛,对于面前这个傻大个有了新的想法。
“兄台何出此言?”
“呵呵呵,这酒楼的手段你看不出来没什么,毕竟你尚且年幼。在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奸商没见识过,像这个如意楼找几个托演几出戏,把自家酒楼衬托的超凡脱俗,供不应求,引起众人的好奇心,也算是有点小聪明。”
童清妍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中透着期待的样子,宋湛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
“即便这家酒楼的饭菜再难吃,可是就这一点就能抢走其他酒楼不少客源。人嘛都是对难得到手的东西趋之若鹜,像这样的戏码多演几场,总会有冤大头上钩,觉得自己花十两银子买到先入场的号牌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即便饭菜再难吃,他也会出去告诉后面排队的人,这家酒楼的饭菜好吃的终身难忘。而后面排队进去吃到饭菜的人就会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晚进去,所以吃到的饭菜不如花了银子买号牌的人,接下来,你懂了吧。”
宋湛觉得自己很好心,阻止了一个很有可能犯傻的孩子,看童清妍主仆二人的穿着,家境应该还不错,要是被奸商坑了有点可怜。
珍珠垂眼看了看快被自家小姐捏变形的扇子,同情的看了眼宋湛,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童清妍缓慢的做了个深呼吸,露出一脸质疑的表情,目光在宋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酒楼招牌上来回落了落,最后缓慢一笑。
“兄台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这家酒楼的饭菜是你从未吃过的好味道。”
宋湛一脸“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伸手拍了拍童清妍瘦削的肩膀。
“小兄弟,你......”
“兄台是不敢吗?”
“......”
“不敢也没关系。”
不等宋湛回答,童清妍就转身迈步离开,方向正是如意楼的大门。宋湛喊了声“等一下”,童清妍好整以暇的回眸望向宋湛。
“赌什么?”
“我赢了的话兄台请我吃只如意楼的黄金烤鸭。”
“成,要是我赢了呢?”
“你赢不了的。”
“......”
“嗯……兄台赢了的话,随便你提要求便是。”
“好,一言为定。”
“小...公子啊,如意楼哪来的黄金烤鸭?”
珍珠看着跨步走向酒楼大门的宋湛,压低声音问童清妍。
童清妍拿折扇挡住忍不住笑开花的嘴脸,微微侧头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马上就会有了,莫急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