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倒是闲的很啊。”
嘉康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杨之敏,抖了抖话本子,一脸闲适的示意李忠换茶点。
“回父皇的话,儿子最近交了个朋友,时常与之闲聊,颇为投契。”
杨之敏毫无隐瞒的意思,龙影卫不是吃素的,嘉康帝想知道的事必然会知道,但知道多少就得看自己怎么表现了。
“是今年的会元梁若风?”
“非也,是梁小公子,哦不,是梁姑娘。”
嘉康帝突然觉得手里的话本子没有和儿子聊天有趣,利索的扔到一边,叉了一小块枣泥糕进嘴里嚼了两下。
“这么说,你堂堂皇子被人耍了?长这么大还分不清人是男是女,你可真够朕丢人。”
杨之敏闻言抬头看了眼嘉康帝,看到对方脸上毫无怒意,便大胆的扬起头。
“父皇就算要教训儿子,可否让儿子先起来,跪着膝盖疼。”
嘉康帝刚想瞪眼板脸,突然想起有一年神策军的奏报里提到六皇子被暗箭射伤了左膝,差点就废了一条腿,当下缓了缓情绪后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这个儿子容貌是最出众的,嘉康帝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有一种微妙的自豪感,男生女相又如何,能生出来,载入史册也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爹的本事。
“梁姑娘扮成男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和军营里的军师很像,儿子一时没认出来,是儿子蠢,但梁公子肯坦诚相告,也是好的。”
“那是人家想把妹妹嫁给你当正室,不然他会说?你还真是够蠢的,兵法在战场上用的那么顺,难道回了京就全忘了?”
嘉康帝很想摆出生气的样子来,但对着这么张脸,居然摆不出来。
杨之敏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
“儿子不管对方什么心思,梁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儿子愿意娶她。”
“人家恐怕还不知道你的皇子身份吧。”
“儿子没说,应该不知道。”
“那你就不怕人家知道了以后反悔?”
“不会吧,梁兄不是那样的人。”
嘉康帝最初的那点疑心到此刻算是彻底放下了,但还是有点犹豫这桩婚事。
“朕之前才答应你请封童家那个姑娘为侧妃,现在再点个会元的妹妹给你当正妃,你觉得合适吗?”
“童家那位侧妃,儿子是报淮王世子的恩,父皇可以想成为了宋湛赐的婚。”
“据朕所知,宋湛本意是苏尚书和冉尚书家的公子,是你横插了一脚。再说了,他什么时候施恩于你了,朕怎么不知道。”
杨之敏垂下头,摸了摸左手掌心的一小块疤痕,重新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一脸轻松浅笑。
“儿臣小的时候,有一次馋得很,偷偷去御膳房偷了一只烤乳鸽,被膳房太监发现,责罚了一顿,当时正巧被宋湛看到,是他救了我,因为有他,我那次连吃了三只鸽子。”
六皇子说得轻巧,像在讲一个多好笑的笑话,李忠却已经听的双手微抖了,根本不敢觑一眼嘉康帝的脸色。
一个皇子想吃个烤乳鸽还要用偷的,被发现了还要被太监责罚,几句话说的李忠直冒汗,要知道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最大头子就是他这个御前总管啊。
嘉康帝阴沉的脸色,在目光触到杨之敏浅笑的脸庞时,稍稍缓了缓,语带深意的问他。
“你恨过吗?”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杨之敏却知道嘉康帝想听的并不是简单的恨或者不恨,收了收轻松的笑容,认认真真的思索了几息才回答道。
“小时候不懂,有过怨气,现在懂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哦?那你说说,怎么个怨法,怎么个懂法。”
“那父皇先恕儿子无罪,我怕牵连母亲。”
一个是父皇,另一个是母亲,杨之敏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喊的纯嫔和嘉康帝,虽然喊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
嘉康帝眼眸深邃,眯眼看着站在下面身姿挺拔容貌精致的这个儿子,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他出生时的场景,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说吧,恕你无罪,你母亲也无罪。”
“小的时候儿子总馋嘴,母亲的份例儿子的份例能吃到的好东西太少了,所以去御膳房偷东西吃不是一次两次,母亲知道后也打也骂,可我总忍不住。”
将思绪投入到回忆里,杨之敏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神情似有些悲伤,语速也变慢了。
“在上书房读书,虽然午膳都是御膳房送来,但其他哥哥们都有各自母妃宫里送吃的来,只有我没有,母亲说她不会做。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母亲出身低,父皇的心思都在偌大的天下和百姓民生上,顾及不到后宫里的琐碎,母亲被遗忘了被疏忽怠慢了,而且母亲不愿意争,就只能这样。儿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便开始苦练骑射武艺,只想把全部的精力都发泄出去......”
“所以你年纪那么小就能三箭射死一头黑瞎子,都是因为一口吃的?”
嘉康帝不自觉的提问,打断了杨之敏的回忆,索性这个回忆也并不怎么美好,即使被打断了也没什么。
“算是吧,当时只想着表现出众些,让母亲吃顿好的。谁知回到营帐里,母亲就哭了,她说今日这三箭必将让我陷入凶险的境地。”
嘉康帝这回是真的惊到了,没想到纯嫔看着那么空有其表的一个人,仅凭小孩子一时意气勃发的三箭能料到今后。
嘉康帝低估了一个后宫母亲对自己孩子一生的惊惧与担忧,杨之敏此生难忘那次围猎纯嫔抱着自己哭了整整一宿。
若再来过,杨之敏扪心自问过,答案应该还是会射那三箭,就像跟梁若风说的那样,既生于世,大丈夫何以不争?
“朕可以答应你赐这个婚,只怕你母亲又该担忧了。”
嘉康帝端起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取代了茶水原本的清香霸占了整个口腔,舌根处的苦味最为深刻。
“一个侧妃和淮王府有了关联,一个正妃又是今年状元郎的亲妹妹,你把自己推到这样的位置上,可曾想过今后会面对些什么?”
殿试还没到日子,嘉康帝就已经将状元郎的身份点出来了,一是因为梁若风才学的确出众,二也是在表明自己不会因为顾虑而改变科举的初衷。
杨之敏撩袍跪下磕头谢恩,对嘉康帝的问话选择闭口不答,好在嘉康帝本来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
杨之敏回到六皇子府就去了书房,这么多天常常去茶楼听书听曲的,耳朵是真的累,总算事情办成可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