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衬在女生身后,暖红的光把胡秋景整个人密密包裹着,远远看着好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荣易愣了一下,沉思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脸变的真快……来了!”他扬着嗓门朝着远方挥了挥手,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他们在的地方离医院不远,胡秋景想着等会儿到了多少要等下那些人,毕竟从工厂赶过来要点时间,谁知道还没到医院呢,迎面就碰上了过来迎他们的荣北迁。
一场高烧外加老父亲的病倒直接扒了这个中年男人一层皮,隔着朦胧的暮色,荣易忽然觉得他的父亲是真的老了。
可还没等感慨完叫一声爸,荣易就被荣北迁扶着朝来的那条路带了。
“爸,爷爷床边不能离人……”
“你妈在,放心。”说着,荣北迁重咳一声,随后又往起扶了扶荣易的胳膊,“你妈说了,医院有她,让咱爷俩安心工作,早点把项目拿下。”
荣北迁刻意模仿着老妈的口气,慢悠悠却充满力量的声音逗笑了荣易,可笑过之后又禁不住开始担心。
“妈才值完白班,晚上还要陪护,身体吃得消吗?”
“咱们要是加快点速度,提前完成,提前赶回去,不就吃得消了?”说着,荣北迁调皮地眨眨眼,眼角皱起来的皱纹在荣易跟前弹啊弹的,让他想笑,又觉得心酸。
荣易没再拒绝老爸的帮忙,他借着父亲的手劲,迅速加快了脚步。
走路的时候还不忘问了句他们也都在厂里吧。
“在呢。大家知道你在老钱那里偷了师,都激动着呢……”说到老钱,荣北迁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出现了一丝落寞。
荣易多精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父亲的这个变化,顿时默了默,随后说:“爸,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不好?
“你先别急着说,就算你说没有我也知道其实是有的,因为我也有,从小你和爷爷就教我做人要踏实诚实,在深圳的时候我因为忘了这句话栽了跟头,现在真的不敢忘。但厂子现在的情况等不了了,而且……”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荣北迁懵懂地点头,冷不丁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儿子:“而且什么?”
“而且。”荣易眨眨眼,朝前看了一眼,前头那条路再往左转一个弯,再向前走个几百米就是大兴厂,急脾气的胡秋景这会儿正站在路口等着他们。
早亮的路灯光还很弱,悬在半黑不黑的暮色里,像颗早起的星星。
荣易确认了这个距离胡秋景听不见他们说话,这才低着声音伏在老爸耳朵边喊了声爸:“爸,你和钱殿文做工友这么久,他的为人你该了解,你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就算我想偷师,偷的成吗?”
“你的意思……”荣北迁意识到什么,神色变得格外激动,他使劲抓着儿子的手想说什么,语言还在组织阶段思路就被不远处的那声呼唤打断了。
急等开工的工友三三两两地站在路灯下,朝他们挥手:“老荣,磨叽什么呢,快点啊……”
天在这一刻彻底黑了下去,悬在半空的路灯在漆黑的天幕下显得微小却又明亮。
荣北迁看了眼朝他喊的老田,回应地挥了挥手:“来了来了。
“儿子,咱先开工,其他的过后聊。”
荣易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荣易学的是设计,好歹在厂里里泡了这么久,车工的工作流程看了不少,哪步后头该是哪步他现在也都了解了差不多。
特别是当他用不算专业的名词和工友们描述从钱殿文那里看来的操作要点、对方都能迅速get到重点的时候,荣易心里是充满希望的。
他把有生产难点的几个部件都单列出来,然后拖着伤腿跟着工人们一个一个的去实践,一个一个去打磨。
别说,老厂子的竞争力虽然随着市场变化不如昔日了,可老厂里面的人手艺绝不是盖的,这边荣易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手快的老田叔已经拿起板材开始在车床上试做起来了。
荣易见状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的站在一边,和工友们一起看着那块板材从最初的没模没样再到后来窜出火星然后变成一块规矩的部件。
不大的东西忙活完,老田叔的额头早冒出了一层汗,可一看到手里那个线条流畅的小玩意,他又止不住地笑出了声:“奶奶的,就是换个手势的问题,就把这玩意制服了,前几回做一次裂一次,这个老钱,有两下子。”
说完,又拿戴着线手套的手轻轻拂去部件上粘着的铁屑,然后往前一伸手:“老荣,替我去测测,看看合格不?”
一个合格的部件光做出来还只是第一步,能不能把这个部件安全完好的组到机器上,还要看它的数据达不达标,符不符合设计要求。
那头老田说完话,这边的荣北迁就哎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老田手里接过东西,再转身走到测量仪器旁,仔细地把部件卡进测量卡槽里。
嘎达一声响后,荣北迁坐在了仪器旁,聚精会神的眼睛也凑到了卡槽前头,摇动手把,把卡尺比到合适的位置后,荣北迁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眼卡尺上的数字:“外径15.9……”
卡完外径又卡内径,又是一阵手把摇转的嗡嗡声后,新一组数值被读了出来——“外径21.3。”
两组数值读完,荣北迁的眼神有些呆滞,回头看向安静的众人:“咱设计要求的数据是多少来着?”
“外径15.95,容错上限5,内径21.3。”人群里不知谁应了一句。
又是一阵沉默后,荣北迁眨了眨眼,不确定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是不是成了?”
荣易也有点愣,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
父子俩几乎共用着同一款呆滞的表情,隔了好久,又同时笑着说了声“成了”。
胡秋景看着傻子似的父子俩,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其实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后用很大的声音说:“真成了!咱们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