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荣北迁一口接着一口的在那儿抽干烟的时候,荣易的第二天消息紧跟着就传到了他的手机里,这一次的消息比起上一条简短的多,数一数就几个字,内容说:爸,这次的项目比我想的困难要多,你年纪大了别熬夜,等会儿早点回家,我在厂里看会儿图纸,别等我。
烟在嘴里含久了,烟尾巴的地方开始软趴趴地往下塌腰,荣北迁把手机放在膝盖上,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短信上看过去,腾出来的两只手也把没抽却似抽了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掐掉被晕湿的烟尾巴,剩下的部分缕直,再重新板板正,正地放回烟盒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把烟盒揣回口袋里,这才拿起手机准备回复儿子的信息。
他以为回复一条短信会很容易,可真当要回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荣北迁是职高毕业,读书那会儿学校老师的师资参差不齐,教他们的东西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就好比电这块吧,平时厂里哪段线路出了问题或者设备不好使了,他荣北迁出马基本就没有不行的,但说到打字和拼音这块,又是他实打实的弱项。
屏幕前的你看到这里的时候千万别笑,在荣北迁那个年代,拼音真不像现在这样,从小学读书开始就由老师从啊我额开始一个一个的教,一个一个的练,荣北迁会用拼音,还是荣易读大学后学业紧,通电话的时间少,为了能了解儿子的情况,保证荣易和家里的联系通畅,他特意去学的拼音,用来打字发消息用的。
这会儿的荣北迁又像之前那些词一样,两手恭恭敬敬地拿着手机,寻思着该打什么,然而这一次,让他为难的不光是要去想a和an的区别,更要想他该发些什么。
该发些什么呢?
他托着腮帮子想来想去,慢慢地敲了个m进去,他想说没关系,爸没生你的气,才敲完一个e,荣北迁又觉得这么回复太违心,因为下午的事他的确是生了大气的,现在又说没生气,挺虚伪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荣北迁赶紧把才敲好的两个字母一顿后撤删除了。
可不说没生气说点什么呢?他握着手机,纠结地看向远处,入夜后的工厂大院瞅着比白天时看要大些,院墙在黑夜的掩映下同院外栽着的树和更远些的天融为一体,远得好像整个工厂都没有边界,身后的车间里传来老田咋咋呼呼的声音,裹在一团光里钻进耳朵,亲切而温暖,他们大兴厂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热火朝天地干一件事了,虽然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儿子无心的一句话,但怎么说能有现在的情况都是因为他儿子。
荣北迁坐在光里,瞅着地上自己那道长长的影子,总算想到该怎么回了。
他眯着眼重新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打过去。
几分钟后,在设计处里对着一堆数据做核算的荣易不知道第几回拿起手机,和头几次一样,这一次的手机屏幕依旧安静如鸡。
他不信邪的举起手机仔细看了看信号,满格啊,怎么就没消息呢?
他皱着眉使劲晃了两下,还这样。
眼瞅着一颗忐忑的心因为道歉迟迟得不到回应而更忐忑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的工位上飘过来,胡秋景就跟看到什么好戏似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等消息呢?等谁的啊?”
明知故问!荣易不乐意地转过身,不去看她。
真的是,像这样不懂矜持不懂礼貌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生他真的是头一回见。
“就你这样不怕以后没男人喜欢?”
面对质疑,胡秋景摆出一副姑奶奶我见过世面的做派,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本子拍在桌子上:“我这样怎么了?没男人喜欢怎么了?谁规定女的活着的意义一定要是被哪个男人看上了?我就一辈子单身,怎么了,不行吗?”
行,谁敢说不行了?荣易不走心的点头附和着,眼睛却又一搭没一搭的又朝手机屏幕上扫去。
这一回他总算没失望,久等的屏幕终于亮了。
他赶紧拿起手机,摁进界面,正要读,突然想起了身后还坐着位特别喜欢给人上眼药的人,于是又把身体朝旁边偏了偏,这才点开信息读起上面的内容。
让他有点失望的是,他发了洋洋洒洒那么一大片,结果换来的只是老爸特别短的一条回复,内容嘛,更是和接不接受他的道歉没关系,老爸只回复了他说的有关工作的那部分内容。
老爸说: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没关系。
荣易来回数了数,总共就十一个字,所以这算是原谅他了还是没原谅啊。
他整个人都抑郁了,人生里第一次发自肺腑的道歉到头来就换来十一个字?所以老爸是不接受自己的道歉吗?
就在荣易纠结的不行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忽然叮地响了一声,再看时发现里面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这一回,他再不玩什么矜持那套了,也不记得要避着点谁了,直接就打开了消息。
还好还好,这条总算比上一条长点,虽然内容上依旧没提原不原谅的事,荣易却从字里行间中读懂了父亲的情绪。
荣北迁说:项目再难爸也相信,有你在,一定可以帮大兴厂渡过这个难关,儿子你是最棒的,注意休息。
他爸说他相信自己,哪怕自己对他说过那么多过分的话,老爸依然相信他,就冲那份无条件的信任,荣易也势必像他爸说的那样,啃也要把这个项目啃下来。
夜,无声地笼罩住城市,用最浓稠的色调包裹住黑暗中固执明亮的那几点灯火,胡秋景坐在桌前,皱着眉验算着才拿到手里的几组数据,刷刷的笔声里,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一缩。
“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是想吓死谁啊!”她靠住椅背,拍着胸脯朝荣易吼,本来嘛,三更半夜男女共处一室的,就够那啥了,他这会儿又突然学什么阿飘,半点声音没有就飘到跟前,是想吓死她吗?
胡秋景气得直咬牙,而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桌上那组数据上的荣易却没有准确的get到对方的情绪。
他拿着本子对那几组数据做好记录,这才戳着笔尖开始嘀咕:“现在的材料硬度如果满足不了设计要求,设计上是不是可以做些调整来配合材料的数据支撑呢?”
“所以你是在抄我记的数据?”
荣易听见“抄”字,总算回过神来,他先怪异地看了胡秋景一眼,发现后者也在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自己,半天才漫反射似的回了句:“是啊,你这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数据,再让我抄抄。”
胡秋景:怎么滴?中完邪就开始玩得寸进尺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