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谦自打回到了月霞村,便一直不曾闲下来过。
踅摸铺子开医馆的事,得尽快张罗起来,此外,村里有几位老人,从前习惯了让他给帮着瞧病,闻知他归来,也纷纷蜂拥而至。譬如说那包里正的老娘,逢着阴雨天,就必然要叫他去给扎两针方才能安心。他几乎每天都得在村里奔波上两三回,回到家之后,却也不能立刻便歇息,因为他的大闺女,还随时都有可能缠着他答疑解惑。
天知道那二丫头脑子里怎么就塞了那么多问题,哪怕药书里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她也掰开了揉碎了地琢磨,问出来的话简直千奇百怪,要多刁钻有多刁钻,有时他实在疲乏了,含笑半真半假地抱怨两句吧,偏生那二丫头还特别有理。
“爹你很快就要开医馆,铺子赁下来之后预备开张,总得招上一两个伙计学徒吧?你怎么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样的货色?说不定,他们对医药全无根基,什么都得问你,到那时,还不够你烦的呢!我这是在帮你提前演练演练,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能不耐烦?”
叶谦答不上她的问话,只能哭笑不得地听之任之——更何况,虽然他对于孩子并不十分宠爱,但闺女能对自己如此依赖,说实在的,也真是让人感觉心里熨帖舒泰。
叶连翘向松年堂告了两日假。却只用一天的时间,就将三种澡豆都制作了出来。下午叶谦照旧去了包里正家,傍晚时归来。饭菜俱已上了桌,大伙儿也都端端正正地坐下了,眼巴巴地等他洗把脸就好开饭,他乐呵呵地落了座,刚要举箸,没料想,被叶连翘一抬手拦了下来。
“爹你先别忙着吃。有点事,趁着这会子天色还早。咱们精神头也都不错,得好生商量商量才行。”
“又闹什么幺蛾子?”
叶谦在外忙活了一天,真个觉得乏累,香喷喷的饭菜就在眼前。偏偏吃不进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叹息道:“你成天缠着我东问西问,让我没个消停,这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饭都不给吃?”
他身畔,小丁香十分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生平最恨就是不让吃饱饭了,二姐这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你和哥说的呀。不管什么事,都不能瞒着你们,一定要说出来大伙儿一起商量。前些天,因为苏大夫人那档子事,你们还异口同声数落我来着,连小丁香都敢偷空儿骂我——瞪什么瞪,你还以为我没听见?我那是不跟你计较!”
叶连翘拧了拧小丁香的脸颊,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想和你们商量那澡豆该如何售卖的事。自个儿脑子里有些想法,说出来。你们也帮着给出出主意。这是正事,得头脑清明时商议才合适,否则待吃完了饭,浑身的血都往肠胃里涌,人就会犯困,脑子不好使了!”
“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歪道道?”
叶谦笑着直摇头,叶冬葵和小丁香更是云蒸雾绕的,独独是那秦氏,转过脸来看了叶连翘一眼。
“哎呀爹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你们听我说。”
叶连翘没注意到秦氏的目光,也懒怠同他们多解释,挥挥手道:“我想先听听你们的看法,这制作好的澡豆,该如何售卖才最为合适?”
“我知道,拿去城里的胭脂铺,让他们代卖不就行了?”
小丁香虽然恼她不给饭吃,却依然最积极,把手举得高高的,脆生生地嚷。
“你傻呀!”
叶冬葵立刻老实不客气地往她脑门上拍了一掌:“城里的胭脂铺,拢共只有三家,肯去买美容物品的,也多是些手头宽裕的有钱人,影响力十分有限。要我说,与其找他们,倒不如同杂货铺合作。无论城里还是村间,这杂货铺,都是最不愁买卖的,老百姓也都习惯了上那儿去置办日常用品,咱们仔细挑选一番,专拣那生意好,人流多的铺子,与他议定价格,一股脑地把澡豆卖给他,咱们不也省心吗?”
“唔。”
叶谦赞同地点了点头:“冬葵这法子我觉得合适,毕竟咱们没有太多时间走街串巷沿街叫卖,托给杂货铺,咱也能松快些,二丫头你说呐?”
叶连翘笑嘻嘻望着他们,没有立刻答话。
全家人齐心合力地为了一件事出谋划策,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很踏实。叶谦领着秦氏回来之后,或许他们之间有小小的摩擦和矛盾,或许叶冬葵对于秦氏这个“后娘”还未能完全接受,但此时此刻,这样的热络,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是一家人。
只要是一家人,劲儿都往一处使,便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她转脸望向秦氏,抿唇笑了一下:“秦姨,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听你们的。”
秦氏唇角微弯,淡淡地道:“我初来乍到,对于这月霞村乃至清南县的情形还不大清楚,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特别好的办法。你们拿主意吧,需要我做什么事,只消吩咐就行。”
叶连翘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煞有介事背着手,绕着桌子走了一圈。
“我哥说,找杂货铺来张罗此事,的确很有道理,小丁香说把事情托给胭脂铺,却也不算错。”
她笑眯眯地道:“下面,我来说说我的想法。”
“有话快说,装什么相!”
叶冬葵被她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神色给逗乐了,作势冲她挥了挥拳。
叶连翘三两步蹦到叶谦身后,这才有恃无恐地朝他一瞪眼,清了清喉咙。
“今天这一整天,我一边做澡豆,一边就在琢磨这售卖的事,我觉得,单靠一种途径来销售,手段单一,也并不十分保险,在我看来,咱们应当分三头行事。”
她探长了胳膊,用手在桌子上的空档比比划划道:“首先,咱们的澡豆不是有三种价格吗?最贵的那一种,面向的自然是手头有余钱的富裕人家,这些人家的女眷对于美容看得非常紧要,是不屑于在杂货铺里采买美容物品的,只有胭脂铺才能满足她们的需求,所以,这种澡豆,咱们就选择与胭脂铺合作。”
“胭脂铺……你说的是彰义桥那一间?”
叶冬葵有些迟疑地问。
“对,就是那里。”
叶连翘点点头:“当初我制作七白膏的时候,彭掌柜就曾来找过我,那笔买卖虽然没做成,但我却还记得,他同我说过,若是往后再做出了什么好东西,一定要同他联系。如今清南县里,也算颇有几个人认得我,而且夏天里,人们澡洗得勤,对于澡豆的需求量也会大幅度增加,这笔买卖,他应当会愿意做,为保周全,我再去见一见薛夫人,将制出来的澡豆送与她一些,顺便请她帮忙在那些个与她常来往的夫人们面前多宣传。”
在松年堂坐堂之后,叶连翘便没再去过薛夫人家,但两人之间却仍旧保持着往来。
平日里,薛夫人时不时地就会往松年堂走一遭,与叶连翘闲话两句,或是买上些膏子头油之类的物件儿,此事请她给搭把手,应当不会有甚么问题。
“嗯,薛夫人一向待你好,况且也不是让她白帮忙,我想她会答应。”叶冬葵赞同地道,“那……另外两种又如何?”
“这另外两种,价格低廉亲民,自然是如你所说,从杂货铺入手。”
叶连翘向他眨了眨眼:“咱们月霞村,总共就只有一间杂货铺,若我没记错,那开铺的林大伯,常年闹心口疼,我爹刚一回家,他就上门相请,让我爹帮忙给诊治开药方,也算是与咱家有点交情。我想过了,咱把制作好的那两种澡豆直接卖给他,省事儿之余,也不会让他觉得咱们抢了他的生意,岂不两全其美?”
“这事儿交给我吧。”
话音未落,叶谦便开口道:“正好明日我便要去给你林大伯诊脉,捎带着拿些澡豆去把这事同他说一说。村里人人都晓得,只要是你做出来的东西便不会错,这个理儿,他自然也该明白。”
说到这里,他便顿了一下:“三种澡豆都有了着落,二丫头,方才你说分三头行事,还有一个打算又是什么?”
“自然是咱月霞村附近的几个村子呀!”
叶连翘一早在心中把这事儿想得明明白白,转头朝秦氏脸上打量一番:“秦姨,这事儿我想请你费点心。明儿一天,我再制些澡豆出来,烦你用筐子装了,去左近的村里转悠转悠,若有人上来问,你就只管把澡豆卖出去。一来,给家里置办这些日常用品的多是妇人,同为女子,好说话一些;二来,你模样皮肤都好,人瞧着干干净净的,卖澡豆,更容易使人信服。你若是不认路,就带着丁香一起去,也不用你奔波太久,我估摸,不出三五天,自然就会有邻村杂货铺的东家找上门来。这事儿有点辛苦,不知道你……可愿意?”
秦氏转头看了叶谦一眼,低头思忖片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叶连翘脸上。
“我说过了,需要我做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就行。”
她清清淡淡地道:“既然你信得过,那这事就交给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