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师傅一向与叶连翘相处得不错,这一年多来,也逐渐拿她当个自己人看待,昨日出了那档子事,自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心。
再加之,昨晚回到家,在饭桌上,他把事情与家里人絮叨了两句,给曹纪灵听了去,登时就了不得了,今日一大早便催着他赶紧出门来帮着想辙,故而,他比平日里来得要早了些。
却没成想正正巧就看见了卫策。
这在他眼中,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那小子年纪轻轻,却生得凶腾腾,一看便不好惹,昨日叶连翘才遇上麻烦,他今天就出现,还巴巴儿地把人送到松年堂来——
这分明是生怕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受欺负,来给他们提个醒儿的!
无论是他还是姜掌柜,都没想过要让叶连翘受委屈,见状自然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冲叶连翘挤挤眼:“嚯,这丫头还带了人来呐,是想干啥?”
“不干啥。”
叶连翘窘得要命,忙回头示意卫策快走,不料那人却是站在原地没动,遥遥向曹师傅点了个头。
“你不必理我。”
他垂眼对叶连翘道:“我自然知道该如何行止,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事便罢。”
叶连翘无法,只得同叶冬葵两个进了门,讪讪笑道:“我哥非要跟着来一趟,说是不放心。”
曹师傅故意往门外又张了张,倒也没难为她,含笑道:“是,遇上这等事,只要是个家里人,都不放心。必要跟来瞧瞧的。你还没看见我家纪灵儿呢,从昨晚到今早,时不时便要蹦得三丈高。活像火烧了眉毛一般,若不是我今早百般拦着。她非得来铺子上找你不可!”
叶连翘心里是有数的,曹纪灵那姑娘虽然性子不靠谱,却真正当她是朋友,当下便抿了一下嘴角:“真是对不住,让纪灵也跟着担心了。等这事了了,我得好生请她一请,给她赔个不是才好。”
“你们小姐妹的事,过后你自己去家里同她说去!”
曹师傅哈哈一笑。抬头看了看叶冬葵:“昨日四公子又单独去见了汤老先生,上午却还有些事情得处理,约莫午后会来铺子上与你细说。趁他没来,你若有心情,便先处理买卖上的事吧。冬葵来了也好,跟着一块儿听听,帮你妹子出出主意,只是那小子……”
说着便往门外努了努嘴,忍不住感叹:“这去了府衙,拢共有半年了吗?模样比从前更要威风许多。瞧着唬人哩……”
“不用管他。”
叶连翘忙摇了摇头,示意叶冬葵留在大堂里和曹师傅他们说话,自己快步进了内堂。
……
这一上午。叶连翘便一直在小书房里忙活自己的工夫,间或同元冬和平安两个议论几句。
那元冬瞧着仿佛比她还要紧张,尽着在她身畔说些担忧的话,平安虽沉稳些,不多言多语,然而眉头却也紧紧锁着,摆明了忧心忡忡,到头来,还得叶连翘安慰她二人。
与汤老先生的那档子事。虽然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对松年堂的生意影响却并不算大。两个时辰里。仍旧有不少老百姓前来寻叶连翘诊治,只是免不了要多打听个一两句。叶连翘唯有拿话敷衍,整个上午,当真算是没半点消停。
叶冬葵一直在外边儿大堂里同曹师傅和姜掌柜说话,晓得了汤景亭平素为人,便更添了两分愁,只盼着苏时焕快点出现,能带来些好消息。
午时过后,苏时焕终于来了。
叶连翘和叶冬葵进了松年堂之后,卫策又在街上站了片刻,这才进了对面的一间小小茶寮,手边是一壶茶两样茶点,却压根儿没怎么动,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远远地瞧见苏时焕的马车,他便登时起身迎了出来。
苏时焕坐在车里,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掀开窗上小帘往外一张,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原来是卫都头,何时回了清南县?”
他带笑寒暄,车外立着那人却是半点笑容也没有,绷着脸,眼睛里泛起冷光,直直朝他看过来。
这个人……
他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头。
论身份,他二人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这人站在他面前,却轻易就会令人忽略了他们地位上的不同。明明只是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衫子,为何……
之前他曾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城里百姓皆道,那卫都头乃是个狠人,甚是不好相与,所言非虚。
略停了停,他便索性落了车,行至卫策跟前,淡笑道:“卫都头此番回来,为的是叶姑娘的事吧?却怎地不去松年堂里,在此处候着?”
卫策稍稍一点头:“有几句话相同苏四公子单独说。”
“哦?”
苏时焕一抬眉,转身吩咐道:“你们先去铺子里,同老姜他们说我来了,等下便进去,免得他们心焦。”
待人应下走了,便微笑道:“卫都头有何话说?”
“也没旁的什么,就是叶连翘与汤老先生的龃龉,请苏四公子多上点心罢了。”
卫策淡淡地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时焕笑起来:“这个……不用卫都头吩咐,在下也定会尽心尽力。只是,那汤老先生如今偏是只盯住了叶姑娘一个,这叫我委实……”
“事情始末,我听她告诉我了。”
卫策打断了他的话,直直盯着他眼睛,声音里不带半点波澜:“我也知那汤老先生现下是特意寻她的麻烦,正因为如此,才格外要请苏四公子多费些心。你与汤老先生相识多年,也能算作忘年交了,我听人讲,这城中,除了他的徒弟之外,也唯独苏四公子算是能与他说得着,你说的话,他该当能听进一二。”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
苏时焕颇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想来卫都头未与汤老见过面,不知他那人最是性子执拗,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如今他正在气头上,连我也有些无计可施……”
“那是你的事。”
这话算不得作伪,然卫策丝毫却不为所动:“适才我已说过,事情究竟是怎样,我心里已然有数,叶连翘固然是有做错的地方,但苏四公子莫忘了,汤老先生那张药方是你拿去的松年堂,也是你没同铺子上众人说清楚,才令得叶连翘将那药方当做宝贝一般地百般斟酌,倘若她知道那并非古方,决计不会把主意打到上头去。你说的没错,汤老先生现下的确专盯她一人不假,但若真要计较,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
他的话说得不客气,苏时焕心下怫然,面上却仍旧带笑:“实不相瞒,我已尽力劝说……”
“劝说不行,便另想别的法子,苏家是清南县的望族,这点小事,还能难得住你?说穿了不过只看花多少心力而已。”
卫策瞟他一眼,冷声道:“叶连翘一根筋,觉得此事自己办得不好,便不会往旁人身上怪罪,但盼苏四公子莫要也觉得与自己无关的好。”
苏时焕终究有点捺不住,收敛唇边笑容:“在下观卫都头,仿佛有问罪的意思?在下是松年堂东家,对于铺子里的事,自然不会等闲视之,还不劳……”
“不劳?”
卫策轻笑一声:“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什么事我是管不得的?苏四公子也不要误会,我太过担心,说话难免不讲究,论到底,也只是希望您能尽心尽力,将此事解决得干净利落,那么就皆大欢喜了。”
说到这儿,他蓦地低了低头,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来也巧,最近省里的提刑大人正在千江府衙,按照惯例,定是要翻翻旧案卷宗。我也是不经意之下,瞧见了一桩三四年前的案子,当中有一点,虽是一笔带过,却令我上了心——四公子可想知道是什么?”
苏时焕脸色一变:“你……”
“也对,与你无关的事,你又怎会有兴趣?”
没等他说完,卫策便把话岔了开去:“总之,我便是不想她一直在那浑水中,被泥巴裹住了脚不得脱身,偏生我又只是个捕快,做不了什么,便全赖四公子相助了。”
说罢,也不理苏时焕是何反应,返身回了茶寮中。
苏时焕却是心头巨震,在原地愣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地往茶寮望一眼,缓缓进了松年堂。
见他进门,姜掌柜和曹师傅立时迎了上来,坐在角落的叶冬葵也忙不迭站起身。
“快去把连翘那丫头叫出来。”
姜掌柜一面吩咐着,一面等不得地问:“四公子,昨日你见了汤老先生,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叶连翘快步从内堂跑出,走到苏时焕面前,也睁大眼睛去望他。
“哦。”
苏时焕平复了一下心绪,勉强冲众人笑了一下:“昨夜我与汤老一番长谈,他仍旧未松口。不过,从他言谈之中我猜逢,比起自己的药方被人贸然使用,他更介意的,是丢了面子。”
这一点与叶连翘所猜测的不谋而合,连忙追问:“那该怎么办?”
“我想过了。既然他老人家觉得丢了面皮,那咱们便把这面皮还给他,应当就能使他消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