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嫁之前,对于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坦白讲,叶连翘是曾经有过担忧的。
毕竟她的娘家人都在月霞村,偏生卫策那厮的脾气不大好,武力值还甚高,万一哪日自己招惹了他,一时半会儿,连个帮手都找不着。
然而这两日,她却发现自己好似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至少在她面前,卫策是极有耐性的。
譬如她扯着他,非让他讲讲衙门里的事,还一说就是整个上午,到得最后,其实她明显感觉到他已经有点说得絮烦了,却仍旧搜肠刮肚,将那些个琐碎点滴说与她听,连眉头也不曾皱一皱——虽然新婚燕尔,现在就彻底放心,似乎太早了些,但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却不知,卫策同样觉得意外。
叶家二姑娘,在他心目中,向来是个冷静的性子,甚少慌乱,也不怎么会紧张,平日里不管几时都是一副镇定的模样。这样的性格,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固然让人放心,却多少有些叫人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这两天,他几乎将她的羞涩、紧张、嬉皮笑脸看了个尽,这当然让他惊喜,但难免心头存下两分讶异。
而这样的讶异,在回门前的那个晚上,达到了顶峰。
万氏夜里向来歇得早,不过戌时中,便洗漱回了房。叶连翘和卫策两个在楼下堂屋里,将明日要带回月霞村的回门礼清点了一遍,也预备上楼睡下,走到楼梯口。叶连翘忽然停住不动了。
“你能背我吗?”
她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楼梯,仰起脸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走不动了……”
“什么?”
卫策疑心自己听错,也顺着她的目光往楼上张了张:“不过几步路……”
“太黑了。”叶连翘摇摇头,“而且腰疼,不想走。”
这倒说的是实话。连着两天夜里折腾得狠了些,她确实有点吃不消,从早到晚都觉腰酸腿软。白日在万氏面前,那是不想撑着也得撑着,这会子,干嘛还要忍?
知道他肯让着她。她那埋在心里许久的,娇气的小心思,就全飞了出来。
卫策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背你不是不行,可你也瞧见了,楼梯这样黑。倘我一脚踩空,咱俩全滚下来不是玩的。”
叶连翘心里叨咕,大哥你有点生活情趣好不好!动作却是半点不耽搁,不由分说,展开手臂笑嘻嘻道:“不怕,你有功夫呢,这样都能摔跤,那就算我倒霉。”
言罢不由分说。猛地一跃,跳到他背上。
卫策赶忙一把接住了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便也抬脚踏上楼梯。
老房子的楼梯不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叶连翘趴在卫策背上,勾着他脖子,下巴就搁在他肩膀,头发毛茸茸地擦在他脖颈,就像个软软的小动物。
她又不胖。这点重量对卫策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不过他还是走得很慢。尽量把脚步踩得稳一些——虽然即便真的踩空,他也很有把握一定能让他二人都平安无事。可架不住那情景丢人呀!
他很想问,你怎么跟在家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却到底是一句话也没说。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一般,呼吸浅浅地拂过他脖子,有点痒。
他忽然就觉得,每天都背她上楼的话,仿佛也很有趣。
好一会儿才走到房间门口,叶连翘在他背后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困了……”
卫策抿唇笑了一下,推门进了屋,一手扶着她,另一手利利落落地点了灯,这才将她搁在榻上。
“困了就睡,今晚上不闹你。”
他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她鬓边的乱发。
叶连翘如闻天籁,满心里感激,简直想叩谢他不杀之恩,这当口却是没那个力气,睁眼冲他一笑,然后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咕噜滚到里侧。
……
隔天一大清早,天还没大亮,小杂役夏生便把车雇了来,卫策与叶连翘同万氏告别,拎着大包小包匆匆上了车,往月霞村而去,刚出了城门,太阳就出来了。
暑热的天气真正难熬,马车里闷得要命,光是坐着一动不动,都觉浑身冒汗。卫策将小窗上的帘子卷起来一半,等马车跑得快些,方才略略有一丝风。
两人今日走得早,不过巳时末便抵达清南县,再走上半柱香的时间,也就进了月霞村。
马车雇了一整天,卫策让那车夫在左近候着,同叶连翘两个下了车,抬眼就见叶冬葵、吴彩雀和小丁香已是在家门口候着了。
瞧见他二人,叶冬葵自然很高兴,三两步迎上前来,张嘴就叫“卫策哥”。
“往后你才是哥。”
卫策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与他寒暄两句,那边厢,叶连翘也被小丁香攥住了手,少不得同吴彩雀互相问候。
“我便想着差不多这会子,你们也就该到了。”
吴彩雀唇边噙着一抹笑:“爹今日没去医馆,专在家等着呢,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瞧得出,他多少有些记挂。”
叶连翘于是也便是一笑,往屋里张了张,果见叶谦在桌边正襟危坐。正要抬脚进去,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朝吴彩雀脸上仔细看了两眼。
“嫂子眼睛怎地有点红?”
“我知道!”
身畔小丁香立马就要嚷嚷出来,才起了个头,却就被吴彩雀拿眼神制止了,只含笑敷衍:“天太热了,连着几晚我都没睡好。”
叶连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满心狐疑,然而还没见自家老爹,她也不好现在就发问。唯有点头应了一声,随着她进了门。
直到她和卫策向叶谦行了礼,把带回的一应回门礼也拿出来给叶谦看过,秦氏才慢吞吞地从里屋出来了。
她现在肚子已经很大,走起路来未免有些蹒跚。人却是养得珠圆玉润,气色也比她刚跟着叶谦回来时还要好,显然自打有了身子之后将养得极好。
看见卫策和叶连翘,她倒也是笑眯眯的:“新姑爷来了?原该出去迎一迎你们,可我如今脚肿得厉害,久了便站不住。你们别挑我的理呀。”
“秦姨言重了。”
卫策素来晓得她与叶连翘的关系也不过就是那样,起身与她见过,淡淡道:“本就是我与连翘回来探望长辈,哪有反让长辈出门相迎的道理?真个如此,便是我两个不懂事了。”
秦氏闻言便一笑。转头对叶谦道:“我便说,这策小子从来是个心性沉稳又知轻重的人,连翘同他一块儿过日子,必是不会受委屈的。”
又转头问叶连翘:“今日回来,能在家住一宿?”
吴彩雀在灶房里忙活,叶连翘惦记着她,不时转头去看看,冷不丁被秦氏问到。便抿唇道:“怕是不能住,他只有三日假,明日该去衙门里当差了。不好耽搁。”
秦氏神色仿佛有点惋惜,叹道:“你嫁去了府城,往后要见便不那么容易了,我还想着,好歹住一晚,咱们全家合该凑在一处好生说说话呢……”
叶连翘笑了一下。
她可不是傻子。自打她离了松年堂回家待嫁,这三四个月里。秦氏是如何行事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几乎所有的事都抛给吴彩雀。由着吴彩雀成天奔波忙碌,就连隔壁的孙婶子也隔三差五来帮忙,秦氏的甩手掌柜却做得心安理得——是,你有了身孕,是该把细一点,不能太过劳累,可身为继母,这样真的合适吗?
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记秦氏的仇,不过,许多事,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实是衙门里的工夫耽误不得,若可以,我俩也想在家多留一日。”
她笑着对秦氏道,紧接着便站起身来:“嫂子一个人怕忙不过来,我去给她打打下手。”
话音刚落,人便走开了,一径进了灶房。
彼时吴彩雀正在炸小鱼,知道叶连翘爱吃这一口,便总记在心上。灶房里烟熏火燎的,叶连翘走进去,忍不住眯了眯眼,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吴彩雀回身见是她,便笑了起来:“走了这一路也不觉得累吗,该在外头多歇一歇才好,跑进来捣什么乱?你那做厨的手艺实在不咋样,别给我帮倒忙,我就要谢谢你了,这两天,你婆婆也没说你?”
“我婆婆人好着呢,谁像你似的,整天数落我?”
叶连翘笑嘻嘻回了句嘴,见砧板上搁了一把小葱,便上前去帮着切成葱花。
“是呢,我晓得你婆婆喜欢你。”
吴彩雀噗嗤笑出声来,往外头瞧一眼,压低喉咙:“这两日,你过得如何?”
对了,这话其实严格说来,也该由秦氏来问。
“还行。”
叶连翘将葱花放进小碗里,抬抬眼皮:“我婆婆不拘着我,竟也没给我立规矩,每日里不计我做点什么事,她总要来同我一起,她那性子,原本就很柔和。”
说着往门外一瞟:“至于他……”
这话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他待你该是不错。”
吴彩雀了然地冲她挤挤眼:“这样我也放心些,你不晓得,这两日你哥总在我耳朵边上念叨,怕你过不惯呢。”
叶连翘点点头,便抬眼去看她,低声道:“嫂子别糊弄我,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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