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祖母烧香祝祷,自然要去。”
“那明日用过早膳后咱们就动身,早去早回。”
“好。”
“那我就先不打扰表妹了,还要去告诉六妹妹一声,不过她向来孤僻不喜与人亲近,也不知会不会去。”
慕云卿垂眸笑笑,未置一词。
待到沈妙薇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原本微勾的唇角才缓缓展平,眸中一丝笑意也无。
一两不放心:“小姐,您真的要去啊?”
慕云卿点头。
是真心为老夫人祈福,还是想要借机生事,去瞧瞧才知道。
一两撅着嘴“嗯”了一声,明显不赞同。
午膳时分,慕云卿在碗底摸到了一张纸条,她展开,就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此行有诈,莫去】
蹙眉看着这行字,慕云卿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容锦。
可随即她就否定了。
她见过容锦的字迹,左右手俱是笔笔藏锋,字字秀挺,何况依照他前几日的表现来看,若他有意提醒她什么,根本没必要如此隐晦。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一直以来的那个神秘人?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抬眸看向身边的一两,一两也正看她呢,伸长了脖子想看她手里的字条,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也未有丝毫闪躲,甚至还大大方方地问:“小姐,这上面写了什么呀?”
慕云卿也没瞒她,直接递给她看。
一两扫了一眼,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犹豫着问:“小姐可知这是谁给您的吗?”
“不知。”
“那您要听他的吗?”
缓缓将那纸条收紧攥在手中,慕云卿摇头。
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她怎能轻信!
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来侯府的目的本就是给他们一家子找事,若见了麻烦就躲那她岂不是白来了。
***
午膳过后,周嬷嬷方才回来。
一两在廊下纳凉,慕云卿懒懒地倚在窗边看她打瞌睡的样子,分神听周嬷嬷说打听回来的消息。
周嬷嬷声音不大,伴着午后的蝉鸣声缓缓响起:“小姐,那仵作验完清虚道长的尸体说,并无中毒的迹象。”
“没有中毒?”慕云卿淡抿唇瓣,如月弯黛微微蹙起。
“是。”
“那他可有说清虚道长到底是如何死的?”
“既无外伤,也不曾中毒,仵作说……清虚道长是被吓破了胆,惊惧而亡。”
闻言,慕云卿纤细白净未染豆蔻的指尖轻叩下颚,语气疑惑道:“若当真是被吓死的,应当不会没有动静,可曾有人听到过什么呢?”
“奴婢也是这样想,回府的时候特意去清虚道长下榻的地方问了,可周围的人都说那晚与往常无异,并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倒奇了……”
难道清虚道长出现幻觉了?
慕云卿遍读医书,倒是知道有几味药材能够让人神情恍惚,出现幻觉,可那多是毒物,仵作不可能验不出来。
若说是仵作验出来了却不说实话,慕云卿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清虚道长若是中毒而死,那么京兆府尹只要找到凶手便可结案,可若如眼下这般没有定论,只会让百姓更加信奉鬼神之说,难免闹得人心惶惶。
慕云卿略略沉吟,对周嬷嬷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来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给师傅传个信吧,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兴许知道什么。”
周嬷嬷颔首:“是。”
可随即她又一顿,问:“若是阁主他问及您的近况,要照实告诉他吗?”
“千万不要!”慕云卿语气急切,神色稍显激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她向来持重,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看得周嬷嬷忍不住发笑:“阁主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慕云卿叹气:“其实我也有点想他老人家了,只是他若知道我在京中必会前来,届时又惹下一堆风流债让我给他收拾,太作孽了……”
她家师父什么都好,可就是像根掉进染缸里的大萝卜似的,太花心了。
什么黑山村的小寡妇啊、员外郎家的小姨娘啊、武林盟主的俏媳妇啊……十里八村,就没他不惦记的。
自上次他们见面这也分开有段日子了,不知他这段时日又盯上了哪家的小妇人……
周嬷嬷去给慕云卿的师父传信,慕云卿照旧在房中看书,她看的还是昨夜未看完的那本医书,只是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到这书的来历,慕云卿的目光幽幽地落到了一两的身上。
初到侯府时,她曾列过一张书单让一两去书局帮她买回来,可她手中这本并不在书单之内。
一两当时说,是那书局的掌柜见她买得多为了拉主顾就多送了她一本。
慕云卿当时并未多想,只让周嬷嬷收了起来,想着有时间再看,可昨日这书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书案上,她那会儿心里装着事便没有多想,再回想起自己昨夜困得蹊跷,眼下便愈发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眼下再碰这书她倒也没有昨夜的那种困倦感,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眸光微动,慕云卿拿指尖在杯中沾了些水,滴了几滴到书上,静静地看几滴水渗透过书页,干涸后起了褶皱……
入夜后,周嬷嬷去送沈妙诗上路,慕云卿便没有急着睡,又寻了那本书来看。
看书中的内容是假,找那书页上的水渍才是真。
她仔细翻了几页,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那几滴水渍不见了!
也就是说,书被人调包了!
其实白日里她心中便隐隐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是以才会试验一番。
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一本被下了药,一本没有。
这会儿她看这本书并无睡意,也就是说这本是没被下药的,而昨晚和今天白日里她看的是下过药的。
同样一本书,夜里看就会犯困,白天却无事,两者之间唯一的不同……是蜡烛!
思及此,慕云卿抬眸看向炕桌上徐徐燃着的蜡烛,烛光映着她幽暗的眸,明明灭灭地在闪动。
她恍然想起,从前好似听师父说起过一种下毒的法子,是将药粉混于墨中,待到墨迹凝固便一切无异,可若是将那书籍焚烧亦或是用热气加以蒸腾,那药便会挥散出来。
难道那幕后之人用的就是此法?
不待慕云卿细想,周嬷嬷一袭夜行衣匆匆而归。
一瞧她那个神色,慕云卿心下顿时“突地”一跳:“嬷嬷您不要告诉我您去晚了,沈妙诗已经被杀了?”
“那没有,奴婢去的时候她还活着呢。”
“那就好……”
“您放心早了。”周嬷嬷一脸惭愧:“奴婢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另一名黑衣人欲取沈妙诗的性命。”
“然后呢?!”
“奴婢下手慢了,没抢着热乎的。”
“……”慕云卿万万没想到,沈妙诗会如此抢手,虽然是抢着杀她。
努力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慕云卿缓缓松开衣袖,问:“你们可曾交手?”
周嬷嬷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其实也不算交手,不知他是不想暴露武功路数还是不欲与奴婢多纠缠,竟硬生生挨了奴婢一掌也要先杀沈妙诗,跟着便逃走了,他轻功极高,身法诡异,奴婢没有追上。”
说着,周嬷嬷忽然拜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几次都没能完成小姐吩咐,还请小姐责罚。”
见状,慕云卿忙起身搀起周嬷嬷:“嬷嬷快些起来,这是做什么!”
“奴婢奉命保护小姐,如今有人在暗处频频阻挠小姐筹谋,奴婢却不能为您分忧,奴婢无能。”
“嬷嬷言重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本就占着优势呢。”恐周嬷嬷心里还过意不去,慕云卿便故作轻松道:“左右沈妙诗死了就好。”
至于其他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起身便听到院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宋姨娘在哭她那苦命的女儿。
沈妙诗本就缠绵病榻,如今忽然死了,并无人觉得有异。
只不过侯府又添新丧,老夫人的这股火不但没消下去,反而还发了头风。
慕云卿听闻此事时,清幽的美眸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她原以为沈妙诗一死,沈妙薇张罗去庙里敬香的提议会延缓几日,岂料后者并未改变主意,她方才从沈妙诗的院中出来,沈妙薇便着人来请她了。
慕云卿让周嬷嬷留下看院子,带了一两出府。
未及出府门,便刚巧碰到了沈妙薇姐妹俩。
旁的双生子最多样貌相同,性格却天差地别,可沈妙薇和沈妙芸这姐妹二人却不是,她们的性子都那么的安静乖巧,就连举止神态也别无二致。
倘或她们不是有意在发髻和服饰上做出区别,怕就连二老爷沈鸿和秦氏也分辨不出。
慕云卿缓步上前,举止娴雅:“四姐姐,五姐姐。”
沈妙薇拉住她的手,让她走在她们两人中间:“早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想来你也忙坏了,若是乏了待会儿便在车上歇一歇,我还让人备了不少点心,若是饿了可以路上吃。”
“嗯,到底是姐姐心细。”
说话间,三人出府来到马车前。
慕云卿一眼就看到了车驾前骑马的男子,青衫素带,斯文一脉,眉清目秀,极其清隽。
是四公子沈晏。
四目相对,她明显看到沈晏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然后便转过头看向前方,没再理会她。
慕云卿一头雾水。
沈妙薇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咱们几个女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娘亲也不放心,是以便让四哥陪咱们一块去。”
“……嗯。”微微点头,慕云卿提起裙摆上车。
路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多是围绕着慕云卿的,沈妙薇姐妹俩一唱一和,问了许多事情。
后来毫无意外地扯到了慕云澜的身上,沈妙薇再次提及了接其上京一事,慕云卿故作纠结,最后仍是和当初面对老夫人时一样的回答:“不日外祖母的寿宴后,我便要回江南之地去了。”
“怎么这样急?!”
“算上在路上的日子,也已出来数十日了,我心里实在挂心云澜。”
沈妙芸趁势道:“所以我就说赶快将表弟接来府里,也可免去顾盼之忧。”
沈妙薇也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姐妹难得相聚,正处的亲亲热热的,骤然分开哪里舍得!”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妙芸忽然掩唇“扑哧”一声笑了:“姐姐,要我说啊,要不就让卿儿当咱们家的媳妇,这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家里,想走都走不了。”
不等沈妙薇回应,沈妙芸便继续打趣慕云卿:“也不用特意寻去,我觉得四哥就正好,不过我倒也发愁,他们二人若当真喜结连理今后我们见了卿儿是要叫表妹呢还是要叫四嫂呢?”
闻言,沈妙薇假意呵斥:“快别诨说了,卿儿脸皮薄,怪臊的。”
谁知她话音方落,却见慕云卿一本正经道:“倒不觉得臊……”
这话听得那姐妹俩一愣。
慕云卿垂眸,语气伤感:“我知道五姐姐只是在与我玩笑,可以后也莫要再说了,如今外祖母忽然病倒,二姐姐也去了,这话若传到旁人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以为我狼心狗肺呢。”
沈妙芸:“……”莫名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
沈妙薇神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瞪了沈妙芸一眼,赶紧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免得让慕云卿认为她们是那等凉薄狠心之人。
未免再露出什么马脚,后面她们便没怎么再开口了。
侯府的马车停在清凉寺的山门外时,已时近晌午。
清凉寺建造在山顶上,要去到寺中就要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没个个把时辰绝到不了。
慕云卿非是惫懒之人,她虽没那个诚心为老夫人祈福,但既然来了只当是出来散步欣赏山中景色也好。
远远的,便见前面一带树林,极其青翠,密密层层,约有半里之遥。
沈晏带着小厮在前,慕云卿她们三人带着婢女在后。
约莫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方才见那山清水秀之中,透出一座寺庙来。
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
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
清凉寺气派,殿宇众多,金像亦然,沈妙芸定要一尊尊菩萨拜过去,慕云卿可不想为了做戏累着自己,用过素斋后便假称身体不适偷懒去旁边歇着,并不同她们一起。
几时等那姐妹俩将整座清凉寺里的菩萨拜了个遍,已时近黄昏。
一两在旁边不住嘴地嘟囔:“再拜下去天都黑了,还怎么回府啊!奴婢看她们俩就是故意的,肯定没憋好屁!”
慕云卿:“……”话糙理不糙。
而一两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印证。
原是山门外的小厮忽然来禀报说,马车拔了缝,若立刻回府去取一辆,这一来一回怕是城门都关了。
最后沈妙薇无奈道:“不然,今夜就先歇在寺中吧。”
慕云卿没接话,不置可否。
沉默间,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循着目光看去,就见沈晏又在皱眉看她,和之前在侯府门前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慕云卿心下愈发觉得奇怪,不解沈晏何以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