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云卿醒来,乐清瑶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卿儿,你觉得怎么样?”
“能听到我说话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慕云卿慢慢地在枕上转过头看向乐清瑶,盈满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发,她一语未道,却胜似千言。
乐清瑶感其所感,痛其所痛,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些看似饱含道理的话只是听起来漂亮,对于如今的慕云卿来讲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作用。
是以她最终只是握住了慕云卿的手,默默地陪着她。
慕云卿这一昏迷就是好几日,水米未进,药也是喂进去就吐出来,脉息日渐微弱,太医最后没了法子,便以银针刺其指缝,以此让她因剧痛而醒转过来,只要醒了能喝下药去,这病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因恐容锦的事给她第二次刺激,太后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许再在慕云卿面前提及容锦遇难一事,她自己也一直没有问,就跟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
直到这一日,银霜过来神神秘秘地拉着乐清瑶出了门,显然是想避开慕云卿,不过不多时等乐清瑶回来的时候,她竟直截了当地说:“可是容锦的尸首运回京都了?”
乐清瑶一惊:“卿儿……”
的确是此事。
梁帝和太后为此为难不已,这样的事不可能不告诉慕云卿,但又恐她大病未愈经受不住,是以叫乐清瑶去商量对策,想让她试探着说与慕云卿。
回来的一路上,乐清瑶都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开口,不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慕云卿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话题抛了出来。
她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整个人冷静得近乎诡异:“清瑶,你不必瞒我,直说便是,是不是容锦他回来了?”
“……是。”乐清瑶艰难地点头。
“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卿儿,还是别……”慕云卿的要求原在情理之中,只是乐清瑶担心她承受不住,是以便有些犹豫,但在看到慕云卿异常坚定的眼神时,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
“清瑶,得知容锦出事后我曾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那我去安排。”
话落,乐清瑶却眼神复杂地盯着慕云卿看,迟迟没有收回目光,那眸中有担忧、有心疼,还夹杂着些许疑惑。
自那日慕云卿醒来后,乐清瑶就一直感觉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儿,似乎过于平静了,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样子,不免让人心有戚戚。
四目相对,慕云卿想叫乐清瑶别担心自己,想安抚地朝她笑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最后也只是淡声道:“清瑶,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着,你放心。”
“卿儿……”
“容锦他偶尔会很小气,连澜儿的醋都要吃,但我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若有朝一日,他先我一步离开,我不会随他而去,因为还有家人要照料,可那日我在想,倘若我无牵无挂,是否就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去陪着他,结果也是不确定的,因为我的命是他给的,我不知道他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还是希望我能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
“卿儿,你在说什么?”乐清瑶蹙眉,越听越糊涂。
容锦曾对卿儿有救命之恩?她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清瑶,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要有多深沉,才会在大好年华时放弃锦绣前程,甘心蹉跎十年光景去搏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五识尽丧,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嗅之无味、触之无觉,形同废人。
容锦那样一个天之骄子,最后却落得苦熬十年、剖心而死的结局,皆是因为她!
当日重生醒来她就曾觉得奇怪,这世间喊冤抱憾而死的人又岂止她一个,为何上天独独如此厚待她,给了她手刃仇人的机会?
却原来,偏爱她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容锦。
以命换命,以谋来生。
思及此,慕云卿秀气的一弯眉紧紧蹙起,心忽然似被一只大手揪着,沉沉地发闷,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卿儿!”见状,乐清瑶忙扶着她坐下,见她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愈发难看,急忙让宫人去找太医。
慕云卿却将人拦住,声音细微地勉强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就是大夫,纵然请得神仙来,也是医得病,医不得心。”
“卿儿……”
“清瑶,我心里很难过。”说这话时,慕云卿的声音很轻,并不如何声嘶力竭,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可是我哭不出来。”
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在梦里泪流满脸,醒来时枕畔都是湿的,可如今眼睛却似干涸了似的,一滴泪也没有。
乐清瑶看着她,心疼不已。
她不哭,倒比哭还要让人觉得担心。
流泪也算是一种发泄方式,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至少不会让人憋坏了,可如慕云卿眼下这般,看似冷静,可说不准哪一日回过神来忽然就撑不下去了。
即便如今,她也较之从前大为不同,素日她那双清丽动人的眸子如今黯然无光,灰扑扑的,再无往日神采。
“卿儿,我知道这世间除了容锦,你再不会接受其他任何人,也再不会有比他更加爱惜你的男子,亲人、朋友,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替代他的位置,但不管怎么样,你也还有我们,容锦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清瑶,我有些害怕……”不止是害怕,还有后悔和茫然。
容锦就这样死了,突然而又迅速的,从她的生命中抽身而退,她就这样失去他了。
可她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究竟有多喜欢他,想好好待他,她不会再试图和他讲道理,让他学会大度,不再乱吃飞醋,她可以纵容他的小心机。
然而这些,她都没有机会了。
他就这么走了……
***
容锦的尸身被运回了康王府。
王府内设灵堂,府中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缟素。
慕云卿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他的尸体,即便是到了这般地步,她心里也仍存了一丝侥幸,想着万一他真的没死呢。
由于是被掩埋在观景楼之下,容锦的脸也有被划破的地方,但仍然能分辨得出样貌,正是因此,慕云卿才不死心地让人解开他的上衣,想查看他肩上的伤痕,别说很早以前那种旧的剑伤,就连之前肩膀被她咬过的牙印都还在!
只是他那里也被砸伤了,所以齿痕边缘看起来有些新。
慕云卿凝神看着那一处,迟迟没有说话。
一两和秋桑她们见状,恐她一个想不开直接撞上棺材,忙要将人扶走,不想她竟当场晕了过去。
旁人只当她是伤心至极才致晕厥,殊不知,慕云卿前脚被送回寝房,后脚就醒了过来。
连秋桑和一两她们见了都不免惊讶:“王妃,您这是……”
慕云卿无暇向她们解释,只神色凝重道:“叫白苏过来,我有要紧事问他。”
“是。”
知道事态紧急,一两也不敢多耽搁,忙去前院薅了白苏过来。
慕云卿屏退左右后方才道:“我问你,容锦出事后,玄影阁的人可曾去调查过那观景楼为何会忽然倒塌?可是人为?”
“回王妃的话,因初时尚不确定主子的情况,是以调查观景楼是属下后来吩咐下去的,至今尚未有回音。”
“这样啊……”
“属下斗胆一问,王妃您可是在怀疑什么?”
闻言,慕云卿抬眸看向白苏,后者眼眶微红,声音却听不出丝毫异样:“不瞒王妃说,属下一直不敢相信主子真的遇害了,王妃不是习武之人大抵不知,以主子的武功,若说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受些伤属下还信,但说他伤重致死,属下始终觉得奇怪。”
若说慕云卿原本只有两三成的信心,在听完白苏的这番话后便又多了几分。
她压低声音道:“他身上有一处伤,看起来有些新。”
那道齿痕是在他们还没有大婚的时候,甚至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呢,气急之下下重口咬得他,因此才留了痕迹,床笫间,他还常拿这事调侃她呢,是以她方才才会特别去注意那里。
“王妃您是怀疑,前院躺着的那位不是主子?”
“我也只是怀疑。”她更怕是自己心里不想接受容锦已经死了,是以才试图找一些蛛丝马迹来安慰自己,正是因此,她才找白苏来,想问问细节。
“倘若诈死一事是容锦自己安排的,那他没有理由不提前告诉我,除非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别人操作的。”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稍显急切地问道:“北帝之前是否一直在催促容锦回去?”
“是。”白苏瞬间明白了慕云卿在想什么:“王妃您是怀疑,是北帝派人安排主子诈死,将人偷偷接回了北齐去?!”
慕云卿微微点头。
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了,前提是她的假设成立,外面灵堂里躺着的人,的确不是容锦。
“容锦遇难一事,你可有向北帝禀报?”
“还不曾。”
一则,白苏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定要亲眼确认后方才肯罢休。
二则,早前便有消息传来,说北帝抱病不起,若再于此时得知容锦出事,只怕病情会雪上加霜,万一消息泄露,再被有心人得知,那朝中必然震荡不安。
听白苏说起北帝身体不适,慕云卿也就理解他为何如此着急地要找容锦回去的原因了。
“王妃,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静坐着思索片刻,慕云卿将事情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后,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去北齐。”
她想过了,无论容锦是否真的还活着,她都势必要走一趟北齐。
若他当真还在世,那她去北齐便相当于守株待兔,总会见到他。
相反,若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她也要送他回他的故土,绝不能让他的尸首流落他乡。
慕云卿既有了决定,白苏自然听命去安排。
而就在他们暗中谋划此事时,北境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边境动乱,老王爷率军镇压,结果意外中了毒箭,不治而亡!
一时间,康王府一件丧事未完,又添一件。
不幸连二连三地到来,慢慢地,京都便兴起一股流言,说慕云卿是丧门星,从前在川宁侯府的时候,那府上后来便家破人亡了,后来嫁到康王府更是,一共就这父子俩,居然都死了!
不过这些话都影响不到慕云卿了,因为很快,她就放了一把火,在灵堂自焚了!
其实原本要去北齐,她未必一定要使金蝉脱壳这一计,皆因她想趁机盗走容锦的尸身带去北齐。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无论是沈晏和乐清瑶,亦或是容冽和沉鸢,他们皆是与她交好的人,万一容锦真的没死,被别人知道他们和北齐的人有来往,恐会给他们带去麻烦,是以不如一“死”了之,总好过给别人带去危险。
就这样,一场大火,带走了康王府唯一的主子。
一夕之间,京都百姓的口风便都变了一个样子,明明头一日还在说慕云卿是个扫把星,如今却都称颂起她的深情来了。
慕云卿带一两她们先行,曲莲断后,负责帮她将几封信分别送到了沉鸢、沈晏和乐清瑶的手上。
而她本人,则已经踏上了去北齐的路。
这一路山高水长,尽管一两她们已经尽量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可慕云卿还是瘦了一大圈。
她的病本就没有好利索,又这么长途跋涉地折腾,夜里睡得不好,白日虽然会勉强自己吃些东西,可总是没过一会儿就吐出来。
眼见她日渐消瘦,一两他们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终于踏入北齐地界时,他们在驿站换马,慕云卿坐在车里等候,忽闻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及至近前,戛然而止,似乎也是过往的客商来这换马的。
可随即,她却听到有人毕恭毕敬地请安道:“瑾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