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海作为靖朝商人,自然很难对海外异国的生死存亡危机有太多的感同身受,他更在乎的是这件事情做成后,他将获得的巨大利益。
于是他感慨地摇了摇头,用沉重的语气开口:“可是各位大人,邦克王朝已经没了,他们离奥古斯曼和阿拉布图太近,先被阿拉布图占领,又在奥古斯曼击退阿拉布图的过程中成了奥古斯曼的一部分。”
“那还算好的,大家都知道,西北边的依戈贝宁也消失了,波吉格的军队入侵了依戈贝宁,连王都都被烧毁了,难民甚至都逃到了修答纳。刚果也正面临着波吉格的侵略,半数之地已然沦陷;普鲁斯在开勒港口登陆了南非之地,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打到了斯兰城;而正在和卢黎作战的修答纳,就不用我多说了。”
“非洲大地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被欧罗的畜生们分食着,他们占领港口,烧毁王城,奴役着侵略之地上的同胞们!”
“修答纳南部失陷的港口维兰卢仕城,因为收成不好,卢黎的万恶地主直接砍了庄子奴隶们的手以做惩戒,这件事在王都闹得沸沸扬扬,那些欧罗人,根本没把我们的同胞当人。”
“殿下啊……”夏南海神色恳切地看着吐姆哈图,语重心长道:“如果没有大靖驰援,修答纳的未来,和亡国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成为大靖海外领地,您去了解了解东洲岛,朝鲜州,北新州,这都是外邦之地纳入靖朝的典型啊,归属之前什么样,归属之后什么样,曾经陌褐领地的伊克城比修答纳的小城也好不到哪去,如今那是北地的明珠!您看看盛京城的繁荣,一旦修答纳成了靖土,修答纳的城市里也将建起高耸的楼房,亮起璀璨的灯光!”
“而且大靖绝对不会像欧罗那样,残忍地对待修答纳的子民,这点您从盛京城就能看得出来,您出去问问,这边连买卖人口都是非法的,更别说奴隶,但凡做工,都得签契书,付月钱。卢黎人砍农户双手的暴行若在这里,提刑司当天就能判他斩刑!”
不止是吐姆哈图,在座的使臣在夏南海直言不讳揭开非洲之地目前的悲惨形势,加上连连一番劝说,尽皆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大靖朝的繁荣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难以抵抗的侵略也是他们无法逃避的。
良久良久的沉默后,吐姆哈图叹息道:“可是本王并没有这样的权力做主,让修答纳成为大靖的海外领地。”
“这不难。”夏南海道:“只要亲王殿下成了修答纳的国王自然就有这个权力。”
吐姆哈图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夏南海举起酒杯,微笑开口:“其实修答纳帝国存在,您永远只是低人一头的亲王,还是有用就拿出来顶缸,没用就放置一旁的人物,说来,您真的甘心么?而如果大靖真的驰援修答纳,一解危局……”
轻挪身躯,夏南海往吐姆哈图更凑近了一下,循循善诱开口:“到时候,修答纳成了靖朝海外属地,自然也需要人管理,修答纳总督之位,权力其实堪比国王,作为千里迢迢带着靖朝军队解决危机的殿下您,试问谁还能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残酷的现实说完了,诱惑的利益就该上菜了,夏南海敏锐察觉吐姆哈图眼神中瞬间暴露的精光。
面对其他使臣诧异的目光,吐姆哈图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他在修答纳虽然有些权力,但远远称不上大权在握,就去夏南海说的一样,王族对他的态度,向来是有用就上,没用就忘。
重重的一声叹息,将陷入惊诧的使臣们再次将注意力投射过来,夏南海再度摇头长叹,面色仓惶悲凉,饮尽杯中酒,却是唱起了修答纳耳熟能详的歌谣。
这是一首悲伤的歌谣。
是子女感伤母亲离去的哀歌,又带着那么点希望,承诺离去的母亲,无论之后生活如何困苦,都会努力生活。
摇摇欲坠的修答纳帝国就如同即将倒下的母亲,这首极其符合时下修答纳人心境的歌谣如今在修答纳很是流行。
夏南海唱得很好,感情充沛,听得在座的修答纳使臣情不自禁地落泪,然后鼓起拍子,应声合唱。引得包厢外经过的客人与侍者好奇看了过去,听不懂修答纳语歌词的人们只觉得,还怪好听的,就是调子凄凉了些。
……
……
酒过三巡,曲终人散。
一品居的侍者服务周到地准备好马车,将几位有点喝大了的修答纳使臣和夏南海送回鸿胪寺。
第二天清晨,早早醒来的夏南海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奏折,想想颇觉自豪,想想他一个小学毕业的家伙,作为与修答纳沟通的桥梁,虽非官身,却有给大靖权力核心上奏之权,在这之前,更是连国书都写过。
“真特么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啊!”
傲笑自语一句,夏南海刷刷写完奏疏,请鸿胪寺少卿代为转交。
半个时辰后,夏南海便站到了清心殿被叶繁拿来用作书房的一处偏殿,顿时心跳如鼓,哪怕不知道有资格进入这间偏殿的人屈指可数,清心殿作为女皇陛下和摄政王的居住之所,夏南海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来到这样的地方,神色拘谨地跪拜下去,还没说话,就听到摄政王轻轻一句:“起来吧。”
“本王不是陛下,用不着行跪拜大礼。”
“多谢殿下。”夏南海拜谢声中还是磕了下头,这才起身,恭敬地站着。
叶繁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的草根商贾,想着对方上表奏疏里陈述的内容,还有黄小山汇报过的昨晚一品居里的情形,淡淡笑道:“摆现实,上诱惑,听说昨晚你和修答纳使臣们还高歌了一曲,没猜错的话,唱的应该是引人共情的歌吧,好一个攻心为上!你竟然用一顿饭的功夫,就说服了修答纳使团答应那么严苛的条件?人才啊!”
夏南海微微躬身应道:“承蒙殿下夸赞,草民倍感荣幸,然受之有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因为语言的不通,叶繁不知道修答纳在来靖求援这件事上,事成之后许诺了夏南海什么好处,但朝廷有言,只要夏南海能说服修答纳使臣自除国本,作为靖朝的海外属地,将来修答纳最有权有钱的人物,除夏东家外,不会作第二人选。
叶繁也没想到,这家伙倒是真敢说,明明他自己也做不了主的事,忽悠得有模有样的,先把海外总督的位置许诺出去了,还借着这块饼煽动吐姆哈图谋朝篡位。
夏南海神色慌乱了下,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躬身拜道:“殿下恕罪,总督之位自然由不得草民做主,草民只是,只是……一时嘴快了。”
“紧张什么。”叶繁一笑道:“夸你呢,真的!你小子牛!”
真是枭雄式的人物啊!是时代造就了英雄,还是英雄创造了时代,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叶繁有种见证了历史的感觉,毋庸置疑,大靖只要决定出兵,就一定能解修答纳的危局,而这场象征着大靖朝正式插手南部非洲局势的战争,也必然能够名留史册,而这个故事的开头,大概就要从夏南海一艘破船驶进凌江港开始说起。
淡笑看着这位注定在大航海这个特殊时代里成为风云人物,如今只是名不见经传小商贾的夏南海诚惶诚恐地起身,叶繁没有多说什么,让候在门外的侍者将人领去了兵部,那里修答纳使臣已经到了,还有陵王杨勇在内的数位将领带着不少问题等着夏南海帮忙翻译回答。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的修答纳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自然要了解得透彻清楚,再决定派遣什么样规模的军队,采取什么样的战术。
其实朝中对修答纳求援一事,除了户部于尚书从利益角度出发外,实际支持出兵者寥寥,和金银洲不一样,发展金银洲有顺带削藩的动作,此举不容疑议。
而对于去和卢黎帝国抢一块海外破地,实际大家伙兴趣不大,对于海商带来的利益朝中文武乐见其成,但一旦牵涉到要在海外开辟战场,打下属地,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打下来还得守,之后还得照顾海外臣民,尼玛,大靖版图扩张至今,幅员辽阔的百姓苍生就已经责任重大了,还嫌身上的担子不够重呢?
没有明说,但叶繁意会大致就这意思。
这大概就是生产属性的王朝固有的惯性思维,大明朝强盛时期几度下西洋,都没有想过殖民扩张的路子,船队的主要目的就完全主打一个宣扬国威,连商业属性都不怎么明显。
而以掠夺为属性的王朝,例如罗马人,宁愿去掠夺英伦三岛,也不愿意多看东边的大平原一眼,那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地,在遥远的将来成了乌克兰大平原,是世界着名的产粮地,而当时的罗马人对其可以说没有丝毫的想法。
抢就完事了,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
基于这样的传承,大航海时代的海上强国展现的掠夺姿态用贪婪都不足以形容,美洲土着喜提近乎灭绝的豪华套餐。
当下的世界,欧罗三强没有什么创新地开始了海上侵略的进程,只是这一次,金银洲因为靖朝抢先一步,三国联军在杨连的势力插手干预下折戟沉沙,开始把目光放到了非洲。
这件事大靖管不管,议政司其实更多议员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海外属地说得好听,但其实懂行的都知道,守比打难多了,发展比侵略更耗费心神。
这会可没有第二个野心勃勃的庆王杨连,抱着想要成为修答纳第一贵族豪门的野望自告奋勇。
然而,虽然朝中文武没什么兴趣,杨漓月却是力排众议,最终决定出兵驰援,原因也没有多么高深的考虑,纯粹是……周围实在没敌人了。
在军伍出身的女皇陛下眼中,这一次的修答纳危机,似乎成了一次实战练兵的好机会。
杨连麾下的将士都能在金银洲打得欧罗三国联军丢盔卸甲,如今修答纳求上门来,难道根正苗红的靖朝王师反而怂了?
女皇陛下激将之语一出,整个事情仿佛瞬间变了味道,原本是修答纳值不值得大靖兴师动众的事情,现在却似乎成了本土将士是不是还不如金银洲的外派驻军勇猛?
这让京城诸将如何能忍?什么这个考虑那个筹谋的,他们不懂,这说他们不行,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下子请战成风,搞得文官群体骑虎难下,最后只说,除非修答纳愿意成为海外属地,否则跨海驰援,代价太高。
没有想到,夏南海一晚上和吐姆哈图吃了顿饭,就把人给说服了。
叶繁清楚,其实杨漓月心里是意动的,七岁为母报仇就敢当众弑杀宫妃的女皇陛下,内心的好战因子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她这会还是一品上将军而不是龙椅上的女皇,指不定要开始兴奋地磨刀了。
在叶繁和于波言道拿下修答纳作为海外属地算是对国朝有利可图的一件事后,杨漓月其实就打定了主意要干上一票。
国朝上下,因为朝廷决意驰援修答纳而动作了起来,筹集粮草,拟定出征将士。
因为涉及远洋,经验丰富的雪月营首先受到征调,接旨后的澹台明随手将圣旨往书桌上一丢。
“打仗?打仗好啊。”军帐里的副统领刘原辰嘻嘻笑着:“这些年光给海商护航拉货了,感觉自己都成了个镖师了!”
“你这副统领也是半路出家的货色!”澹台明吐槽道:“而且,海商护航这一路,特别是当年第一次出航,包括岭南水师叛乱在内的大小战役可没少打,你说得这一路好像很风平浪静一样。”
刘原辰呵呵一笑:“总之,又能够闻到鲜血的味道了啊!打仗是吧,这能杀的人可不止一两个,比玩杀手刺激多了,我喜欢!”
澹台明瞥眼大喇喇躺在长椅上的生死兄弟,淡淡出声:“知不知道,你这话,挺变态的?”
“你不兴奋么?”
澹台明歪了歪头,残酷一笑:“确实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