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皇帝日常起居、处理政务的地点并不是固定的,但拢共也是那几个地方供其选择。有那么一两位行事跳脱的皇帝还会选择长居宫外的行宫,将朝会和与臣子们的议事都放在那里。
晏珽宗即位后起先择大中殿为寝宫,前不久又改为了神龙殿,命内司省的人过去收拾了。又命人修葺了皇邕楼为议事之所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
皇邕楼就在神龙殿的边上。
而神龙殿则与坤宁殿是挨在一起的。
他的思路实在太过清奇。
只因那天晚上去桐园欲寻婠婠行欢好之事时,婠婠说桐园是她母亲未出嫁前的闺阁,她母亲住过,所以她不愿在这里和他做那样羞耻的事情。
于是他转念一想,桐园都容不得他了,将来让她住到椒房殿,难道她心里就不别扭了么?
便让人再修葺坤宁殿为日后他的皇后的居所。
他是相信婠婠的理由的,也知道她是真的别扭。
历代皇后也都是在坤宁殿和椒房殿中择一而居。
若住椒房殿,则坤宁殿即为日常祭祀之处,会在坤宁殿中摆放历代贤良皇后的画像,还有女娲、羲和、嫘祖、西王母乃至送子观音这种女性神仙的牌位,皇后作为国母和皇宫的女主人,每当特殊节庆或是国家有大事发生,还是皇帝的后妃中有怀孕、生子之事的,都要到坤宁殿中祭祀或是上香,告之先祖和上神。
但现在元武皇帝要求自己的皇后将来住坤宁殿,就挨在他的神龙殿边上,内司省的人在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似的请示了皇太后、算是告知了她一声之后,就将坤宁殿中的东西择了良辰迁到了椒房殿去。
以后婠婠若要行祈福祭拜,就要到椒房殿中去做。
皇太后纳罕地嘀咕了一句:“他这是嫌弃吾住过椒房殿么?犯得上这样兴师动众地迁宫?当年吾住椒房殿时,就是前任皇后住过的。”
边上的心腹嬷嬷们连忙宽慰她:“太后勿多思,将来姑娘住坤宁殿多好,离得他那样近,正好方便他们帝后夫妻亲近,何尝不好呢?”
皇太后确实只是私下没人的时候嘀咕嘀咕,实际也并未往心里去。
婠婠要嫁给他了,她作为婠婠母亲、又是他名分上的嫡母,夹在中间实在不想女儿同他相处的时候为难,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在面上对晏珽宗格外的慈祥、仁爱,三天两头的以母太后的名义给他赐膳赐菜,叮嘱皇帝既不能荒废政务,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可劳累云云。
惹得合宫大为侧目。
还假模假样地在王妃诰命们入宫和她请安的时候说道,吾儿勤政甚比其兄璟宗,将来必是神武雄略的一代英主,可见先帝爷在位立储的时候何等高瞻远瞩,若是其兄璟宗,必然比不上他半根手指头等等之语。
王妃诰命们不敢接这话、但更加不敢反驳,只得陪着笑。但是这话传出去了,前朝的臣子们都深深放下了提着的心。
虽然新皇帝大权在握,地位丝毫不可撼动,但是他们还是很怕这个太后因为偏心长子的缘故在后头捣鼓捣鼓什么坏主意的好吗!例如说万一她心里还想着谋划着给自己的长子璟宗夺来皇位呢?
其实就算她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皇帝追究起来,肯定要有些无辜的人给她背黑锅。
因为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就算太后做再离谱的事情,皇帝都不能处置她,最严重的处罚也只是半软禁起来让她静养,连秦始皇帝这样的人,杀了嫪毐也不敢拿赵太后怎么样,不是么?
可是皇帝龙威之下,必要找些臣子们顶罪,说都是这些人离间他与太后的母子情义,挑唆太后行为失常的等等。
谁都不想摊上什么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的事情。说不准自己就是那个被皇帝找来的替罪羔羊呢?
不过无论如何,见到太后和皇帝母子和睦,宫内宫外还是都乐见其成的。
当然了,众人猜测的太后对皇帝态度转变的很大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皇帝娶了太后的嫡亲侄女为皇后。他们都觉得皇帝下旨要娶的这个皇后,是皇帝为了讨好他的母亲才被他诏聘入宫的。何况皇帝还格外赐予了太后的娘家许多殊荣。
但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七月初四这一天已经不紧不慢地赶来了,元武皇帝的皇后即将入宫,成为帝国的新一位女主人。
前两日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
众人心中都很欢喜,想来到了帝后大婚那天的天气会很好。
从七月初三开始,婠婠就被众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初三的傍晚,嬷嬷们在她身上细致地涂抹了一遍香膏,催促她赶快睡下,大约半夜就要起床洗漱、装扮、更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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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这天半夜,大约狗还在叫唤着看家护院的点,婠婠就从睡梦中被她们弄醒了。
先是洗脸,梳顺了头发。
她们将婠婠脱得一干二净的让她站在屏风后。
新皇后被册立入宫,她身上从头到尾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是皇家精心为她准备的。从这天开始,她连身上的寝衣都可以穿着绣着九尾凤凰的规制,自然和在家做女孩儿时不大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后,华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婠婠的肩鼓励她:“日后的路还长着,您都要一步步走下去。今天只是开始而已。万事开头难,头一晚就和和美美的,以后才能夫妻恩爱长久。”
肚兜是大红色的,边上一圈镶着金边,其上绣着金色的鸳鸯,底纹是一朵开到正盛的牡丹。概因绣娘的工艺精湛,这件肚兜并未有过份的秾艳媚俗之气,反而彰显着一股帝王天家的奢华无边。
而后婠婠就像一团白生生的软糯糯米一样,被她们搓来搓去,裹上一层层粽叶,将她牢牢包裹起来。
耳环,手镯,戒指,项圈,禁步……一样样华丽的配饰也被招呼到她头上。
四五个侍女相互搭着手,那顶沉沉的凤冠最终也被戴到了婠婠的头上。
凤凰振翅欲飞,嘴衔南海明珠,更有无数只凤凰相互缠绕着围在冠上,犹如百鸟朝凤之景。
数不胜数的珍珠和宝石镶嵌在冠上,压得婠婠差点抬不起头来。
到底也是前任皇后养育大的,婠婠一眼就瞧出来这顶凤冠是逾越了素来皇后凤冠的规制才制成的。
——哪有那么多地方让你怼上这么多珠玉宝石的!
纯纯的暴发户做派。
她默默吐槽了一句。
还不知道婚仪之后那些御史大夫们有没有就此事上谏皇帝,说他违制的呢。
今日陶宅之中,所有婠婠会踏足的路上都被铺上了一层昂贵的红色丝缎,在红丝缎的下面还有一层皮革垫着,衬得缎带自然而然地在路上舒展开来,不会被什么砖石小石子垫出什么坑坑洼洼的痕迹来。
而且在婠婠走过之前,这一片片红丝缎上都不会有他人可以经过。
在离开陶家之前,婠婠又去了陶氏祠堂祭拜了先祖。
寻常人家的闺女出嫁前,家中的父母、祖父母都可以对她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劝诫,让她日后如何如何贤能地操持家务云云。
可当这个闺女成为皇后时,即便是她的父母、祖父母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向她行大礼问好,从礼制上来说,他们焉有权力去对皇后指手画脚、告诉一个皇后她该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
但必要的、礼数层面的告别还是要有的。
荆国公陶漆合和他妻子白氏的表情管理做的十分到位,既没有哭得死去活来,涕泗横流影响仪态,也没有完全光瞪着眼睛像个陌生人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荆公眸中微微闪着泪花,看上去格外的忠贞正直,又像个单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慈父一样,拱手向婠婠小幅度地拜了一礼:
“臣下阖家能幸为陛下养育中宫,略效犬马之劳,是臣下列祖列宗之幸事。
惟祈上天神灵庇佑,中宫日后必能孝侍皇太后,尽人媳本分,又能教导嫔御,使得合宫安宁,再者为陛下绵延后嗣,解陛下之忧。则臣沾享中宫恩泽,私感甚安,臣下以渺渺之身略报天家恩德,可稍无愧于陛下和先帝的隆恩眷顾矣!”
白夫人道:“妾身与国公爷所想亦是一样。”
老公爷和老夫人也一样说了几句场面话。
婠婠轻轻向他们颔首。
而后拜别。
“亲妹妹”被册封为皇后,可陶霖知任被晏珽宗扣在那个惹得众人艳羡不已的江淮盐运使的任上不得回来。
可也无人过多在意。
天家娶亲嘛,难不成还像民间一样指望着哥哥弟弟的来背新娘子?就算需要,皇后上头也有个哥哥陶震知,和陶霖知就没什么事了。
再说了,他日后进宫亲自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还多得很。
皇帝娶亲是不能自己去接新娘子的,得由他专门册封的使节来迎接。
其实晏珽宗真的不在意这些狗屁规矩,他真愿意自己骑马来接婠婠。
但是他若这么做了,则实在是出格太过,惹得群臣非议。那婠婠反而会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她会恨死他的。
于是他只好强忍下不耐,册寿王三公子——永郡王晏从穆为奉迎使,由他来接婠婠进宫。
皇太后为了女儿的婚事也费劲心思安排筹谋,务必要使自己女儿的婚礼风光体面,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受了委屈的地方。
她只差派人将晏珽宗身上的朝珠拆下来几颗折卖了,换成几段丝缎、铺满婠婠进宫的路。
别的地方可以省、可以减的地方都可以删、免,但唯独皇后身上一丝半点都不可以节省。
这也是导致婠婠今天格外劳累的原因之一。她身上戴着的东西太多,需要履行的义务也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