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厮混了半天,婠婠疲倦地说口渴,晏珽宗便去端来茶碗喂她喝水,用另一只臂膀扶着她软若无骨的身子坐起来,婠婠就着他的手,两只手捧着茶碗咕咚咕咚地足足喝下了一整碗。
她方才和他厮混的时候,口中被人喂着吃了那东西,现在还有些异样的味道,但是实在渴得厉害,浑身像脱了水般难受。
所以此刻她亦顾不上漱口什么的,囫囵连着口中残余的东西,和温热的茶水一道吞咽了下去。
喝完一整碗她还不满足,晏珽宗又去倒来一碗,她喝了大半碗,这才消停下来。
喝完了水后,她本就因情事而格外红艳的唇瓣更染上了一层旖旎潋滟的湿润水光,风情妩媚。
她累得倒头就想睡下来,但是这会儿偏还没到晚上,又睡不着,只能趴在皇帝怀中发着呆。
晏珽宗顺了顺她凌乱的发丝,如给猫儿顺毛般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
适才欢好之时,她如墨青丝铺了满床,随她摇曳的动作宛如一床流动的丝绸,更是何等景致。
他捏了捏婠婠的唇瓣,在她耳畔边低声喃喃道:“我原以为既天生水多泛洪,便不必多饮水了……”
婠婠啪叽一下拍掉他的手,吐息如兰,“你给我放尊重些。”
皇帝见她纵使是反抗也是乳猫挠人般没有丝毫杀伤力,但笑不语。
从前刚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他用强迫的手段将她掳上床榻开始,婠婠性情格外“刚烈”,就算被他得逞了强压着做了那事,也是不情不愿满腹委屈的样子,很多地方根本就不愿意配合。
不愿意随意换姿势,更不喜听他满口胡言乱语的荤话,再者就是肆意哭诉,娇滴滴的碰不得,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吃不下的。
经他的手调教了一场,这份刚烈也尽数化为委身于他身下的婉转柔媚了。
时光和岁月即可塑造一切。
今天中午的午食,他们两人都是在榻上用的。
婠婠劳心又劳力,尤其是被他折腾了这么一通,实在是有些饿了,但是晏珽宗不让她吃太多,
“我今晚上与你做炙羊肉吃,留着点肚子吧。”
于是婠婠就浅浅尝了一小碗好克化的清粥,然后便打算收拾着起身了。
她也催一脸餍足的晏珽宗同样赶紧起身收拾:“晚上军中要置酒庆功的,你总归不好晚了去,快些起身吧。”
等婠婠差不多收拾完了时,皇帝也已经离开了。
婠婠对镜理妆,细细描眉,薛娴在这时候进了来,说是有人求见。
她问了句是谁,薛娴低声道:“曾是突厥可汗之妾。不过……她是个汉女。”
*
郁姬见到元武皇后时,这位皇后才换了身家常的便服,坐在一只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做着些针线活。
皇后手中拿着两块已经剪裁好的牛皮,看样子是要做一双小靴子。
郁姬的脑袋转得很快,她立马就联想到皇后在元武二年生下的那位嫡长子,小储君如今已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了,想来这双小牛皮靴就是做给皇后儿子的。
郁姬并不敢抬头看她,只是进内就欲跪下叩首,但皇后却柔声出言打断了她。
“前两日才下了雨,地上凉,不必跪了。”
这样柔和又不含任何恶意的声音让郁姬的心下一跳。
很多很多年来,她从未再听过这样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了。
自由教养她长大的突厥女官是专为大汗豢养歌舞伎人的,那位女官的眼神每每扫在她身上时,都充满了冷漠与不屑,打量她则如大量一件货物般残酷。
而后她到了阿那哥齐身边做侍妾,那人看她的目光则是十足的猥琐与下流,而阿那哥齐身边其他人,看她则都是极力掩藏的轻慢。
她知道自己出身卑贱,也更知道自己的容貌生的还不错。
所以只要她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活该被男人用那样色眯眯的视线凌辱。
她习惯了如何曲意逢迎、做小伏低地讨好男人,而现在魏后不让她跪,她一时反而有些局促和惶恐了。
于是郁姬略顿了顿,俯身弯腰向皇后行了一个拜礼。
“贱妾郁氏拜见皇后陛下。愿皇后陛下年华永驻,福寿安康。”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一根粗针,将缝制了一半的牛皮搁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把椅子。
“你坐吧。”
郁姬抬头看了看领自己进来的薛娴,薛娴也在椅子上坐了,她才瑟瑟不安地提步过去坐下。
然后皇后就姿态温婉地随意问了她一些事情,问她的姓名,问她的年龄,问她这几日在沃野住的可还习惯。
在她一一回答了之后,皇后才慢慢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
“薛娴和我说过你的事情。我想问你日后可想去哪里?你若想回你外祖母的濂州老家,我便命人送你回那边去,再命人给你分上两间小院、几亩田地和耕牛,给你些银子,叫你在那过日子。不过你若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也可跟我说。我会替你安排。”
郁姬浑身一震,显然愣住了。
她这一生,在世俗眼中最可称道的事情,就是曾经做过乙海可汗的妾室,也因此被许多人视为同样可以随意宰杀玩弄的贱奴。
但是过往数年的不堪,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薛娴和我说过”。
关于突厥,关于阿那哥齐,元武皇后多一个字都没问她。
她喉间有些哽咽,许久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
身旁的薛娴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皇后陛下最是心善仁慈的,你有什么心里话,自可告诉皇后。”
郁姬咬牙犹豫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妾……妾不想再回濂州了。外祖母当年、当年乃是和她的夫君出关外经商时,被突厥人掳走做妾的。后来外祖母的婆家人拿钱赎走了她的夫君,却并不想再管我那失身了的外祖母。我、我外祖母的丈夫回了濂州后,早就新娶了妻妾,再生了儿女,阖家上下忘了我外祖母这个人了。如今濂州那里的亲戚,都知道我外祖母失身于突厥人,还和突厥人生养了许多的杂种……我不想回濂州!”
皇后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身边。
郁姬以为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又瑟瑟不安地发起抖来。
但皇后只是用手中的丝绢擦拭了一番她眼眶下的泪珠,动作极尽温柔。
“不想回就不回吧。你想去哪里,现在告诉我或是想好了再告诉我,都是一样的。”
郁姬道:“皇后陛下……皇后陛下,您待妾恩重如山,妾今生不知何以为报……妾只想留在云州或是沃野四镇。妾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土和天气,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婠婠笑得很柔和:“好啊。届时我命人为你打点好一切。”
*
薛娴带着哭成了个泪人的郁姬出了中军帐。
出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皇帝的副将高桢。
虽然高桢的官阶比薛娴大了数倍,但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历来几乎没有向外面文武百官行礼的习惯,所以见了高桢也没怎么搭理,反而是高桢拱手向她问好:“见过薛尚医。”
薛娴这才点了点头,“高将军。”
高桢觑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郁姬,问道:“皇后陛下怎么说?”
“皇后陛下很是心疼郁姑娘的遭际,说,日后郁姑娘想去哪里过日子,只要和皇后说一声就行了,皇后自会替她安排好的。”
高桢于是心下了然了。
元武皇后对郁氏的确是有再造之恩。
郁氏的身份尴尬敏感,既可以说她是落了难的汉家女子,更可以说她是服侍过阿那哥齐的突厥后妃,实际上是杀是留,也不过是皇后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今日是郁氏的命好,元武皇后怜悯她,所以保住了她后半辈子的安稳生活。
所以从今之后,她的身份就不再是乙海可汗的妾室、是一个可以供男人玩弄的突厥战俘后妃,而是堂堂正正的魏人。
和他们一样的魏人,和他们有同样的皇帝与君后。
*
今日黄昏时分的晚霞格外灿烂盛大。
尤其是这一片原野上一望无际,没有山川等的遮挡,于是一整片绚丽辉煌的晚霞覆压下来,抬头看去时,就像是天际盖在大地之上的一块锦缎丝绸,散发着金玉般的光辉。
晏珽宗说要带婠婠继续学骑术。
刚成婚那年他就说要带婠婠去学骑马,后来也不曾食言,几乎每隔一个多月都会带婠婠出去转一转。
但是婠婠自己怂,胆子小,哪怕给她牵来的是最温顺的矮小母马,她也不敢一个人单独骑。
让她坐在上面,必须有晏珽宗给她亲自牵着绳子,她才能不害怕。
晏珽宗一贯体谅她的这点不足。
他知道她自生来就被人像豢养金丝雀一般关在笼子里养着,从没人准她出去哪怕是蹦蹦跳跳的活动活动,身子总显的有些孱弱,弱柳扶风般纤细娇弱,也是这个时代所有贵女共同的悲哀命运。
她都被人这样养到二十来岁了,忽然又被人要求立马去学会骑术、学会驾驭身下的马匹,着实是强人所难。
有些东西年幼时没有学会,长大也就很难学会了。
不过今日她却来了点兴致,一定要自己骑着试试看。
皇帝命人为她牵来一匹软弱老实的马儿,是军营里专门用来运送粮草辎重的极能负重的马儿。
可惜如今在外头,多少有些不方便。
比如说,这匹马儿虽然老实巴交性情和顺,但是它生得却十分高大,看上去有些唬人。
皇帝还有些担心她:“你上得去吗?不若我抱你上去?”
婠婠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凉凉扫了他一眼,自己使了个巧劲就直接踩着马蹬上去了。
皇帝对自己的女学生一贯抱有很大的溺爱之心,十分认真地夸赞她又长进了些。
“都是先生教得好。”
迎着晚霞的光辉,她在岁月的长河里欢快纵马疾驰,用自己驾驭的马蹄去丈量这里每一寸土地的边界。
马蹄之下,都是属于她的土地。
而她则是这方土地之上的君后,是这片土地的女主人。
这也是婠婠生命中难得的恣意快活无拘无束的时刻。
晏珽宗骑着自己的坐骑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方固定的位置,唯恐婠婠在马背上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可以及时飞身过去护住她。
中途下马休息、欣赏景色时,皇帝随手摘取了几束开的正盛的各色野花,编织成一束极漂亮鲜妍的花冠,将它戴在婠婠的头上。
万千晚霞光辉中,她的美丽胜过这片广袤大地上所有花木堆加的总和。
人比花娇。
这句话书上都快说烂了,可是当他真的在这一刻凝视着他所爱之人的面容时,能想到的也只是这四个字。
婠婠头戴着花冠,身着骑装,分外有一种英气的美感。
她回眸望向他时,眼中水波潋滟。
“五哥,你知道吗,自出生懂事以来,我就从没想过我会以皇后的身份来到这里。其实原先我很怕沃野、怀朔这些西北的边塞,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来到这里,一定是背离父母、远嫁和亲之日。所以从前我怕来到这里。”
“是你,让我以皇后的身份踏足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