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冬天特别冷,冰雪过后,屋檐下的冰挂足有半米那么长,刘汝英习惯早晨做好饭,在家附近那个没修的泥泞的十字路口等他们早晨放学。
许眠念小学时,书包是用一片绿色的墙布裁剪做成的,那块墙布奇丑无比,她很羡慕邻居家同龄人的粉红色书包,也很眼馋邻居家菜盘子里的青菜,以及橱柜里,一橱柜的,吃不完的零食。
那时他们住的宅子靠近村外,从小胡同一眼望去是青黄一片的麦田,整个冬天,小麦苗从绿油油被冻成枯黄,冰雪融化时,再由枯黄返青,绿莹莹的。
其实许家一直都过得苦巴巴的,并不是许斌不务正业,也不是刘汝英不够勤劳,而是因为他们本就白手起家,只从奶奶那分到了一处宅子,三间青瓦房。
所以他们日子过的清贫、节约、质朴,不过现在看,起码超越了村里绝大多数的人,逐渐步入了小康家庭。
所以从某些方面看,许眠没什么资格埋怨刘汝英的现实,反而应该心存感激。
因为毕竟没有哪个人,能够一视同仁,把亲生的和领养的同等对待,毕竟女人的十月怀胎,是艰辛的,越艰辛越爱自己的小孩。
当然,相比知道真相,如果一直这么隐瞒下去,许眠可能会更开心。
因为她有段时间,曾经以贡献自己燃烧自己来孝顺刘汝英和许斌为己任,她一直认为刘汝英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是她的问题,根源应该是小山村的贫穷落后,刘汝英在这样的地方成长、生活,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没有机会体会新时代女性的自由,她是可怜可悲的,她是无罪的,但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把她送出大山,让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让她接受新时代女性的熏陶,让她有想法,有头脑……所以许眠觉得自己更不能去埋怨,相反,应该竭尽全力打破常规,让刘汝英刮目相看,让刘汝英走出来,改变传统思想。
她是真希望刘汝英能够潇潇洒洒,抛却顾及享受后半辈子的生活。
所以,她想她是应该心存感激的……因为换作她,是没有勇气去接受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并且因为这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多吃一份苦多受一份累。
或许刘汝英也曾认为,这种行为真他妈的冤大头。
所以她应该去恨的人,应该是生母生父,应该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负责的那两个人,让她有娘生没人养!
可笑的是,她今天脑子简直太乱了,竟然忘了问刘汝英,自己到底姓什么,父母又是谁。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说忘就忘了?
或许潜意识里,她根本不想知道生她的是谁,因为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
这辈子就这么陌生下去,好像也不错。
月光如洒,照耀着黑夜。
许眠睁开眼,一直望着窗外夜景,明丰广场的大钟高耸,在一排排高楼之中林立,距离两个街口,清晰瞧见指向六点的时针。
她这会儿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痛着,神志比刚才清明多了,看了眼等红绿灯的沈易。
主动说“你知道不知道,从今天开始,我意识到我的狗血人生可以拍成一部电视剧。”
沈易眸色转深,用力握了握方向盘,“那些狗血的电视剧情节,大多来源于现实生活。”
许眠转过脸,目光点点看着他,“你不想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易心里已经猜出七七八八,没必要问,或许,他知道的比她目前知道的还要多,发展到这一步事情有些棘手,他从前忽略了一部分,现在不知是装作毫不知情好,还是和盘托出。
想了想,斟酌回道“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现在看起来,你心情不好,我不想让你更伤心。”
许眠看着他,木讷点头。
原来最懂她的不是别人,是沈易。
她的确不想说,也不知怎么说,仍旧恍惚着,云里梦里,似真似假表示质疑。
不过潜意识在不停地告诉她。
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闭了眼,又躺回去。
——
许眠到家,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似的,床上一躺,拉被子盖住自己。
没多久听到卫生间哗啦哗啦的水声。
沈易白天应酬,身上沾染着酒气和烟味,刚才车上许眠就闻到了,他的生活习惯一向这样,到家时,第一件事一定要把外面的风尘气息洗干净。
他裹着浴巾出来,刚一走进,许眠闻到一股水蜜桃的清甜,是她上个月选购了备用的沐浴露,有段时间沉迷一款水蜜桃口味的饮品,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变成那个味道。
她闭着眼睛,轻嗅一口气,心里缓和了不少。
床头格子窗没关,今晚风浪大,仔细听,还有湖中心清脆的溪流声。
沈易“早晨方秘书在好粥道点了一份红豆薏米板栗粥,一份酱茄子焖豆角,味道还不错……你饿不饿,我让她送一份过来?”
许眠眼睛睁开一条缝,被头顶的吊灯照耀,看不清楚居高临下跟她说话的,沈易的面容。
“我什么也不想吃。”
“或许我应该买回来,你尝一下再决定。”
许眠“我不用尝,我不想吃饭。”
沈易目光沉了沉,“那就当陪我吃东西?”
许眠咬唇,“你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事,你如果知道了,大概就不会强迫我吃东西。”
沈易顿了下,很快妥协,“好,我不强迫你。”
他说罢,抬手去调头顶灯光的亮度,滴滴滴摁了好几下,许眠眼睛顿时舒服多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沿上,视线从白色浴巾边儿擦过,看向沈易细窄的腰。
在他转身之前,毫无征兆的,闷声闷气说“我想跟你做。”
沈易身形一滞,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被她破天荒的主动震住,反应了好几秒才问“现在?”
“现在不方便吗?”
“没有,”沈易只是不确定她有这个心情,所以一时间很惊讶,“你确定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