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任五娘这句话出口,情势一下颠倒过来。
原本对任五娘的鄙夷,纷纷朝沈道学而去。
“真是人面兽心,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连亲生骨肉都狠得下心。”
“什么被下人扶了手便坏了清白,我呸,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忽然要饿死沈小妮,说不定沈小妮也看到了什么。”
风月艳事的确是一把好刀,刀刀见血却杀人于无形。
唯一不好的是,前一刻刀柄或许还在你手中,下一刻却被他人夺走。
锋利的刀刃,或许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沈道学此刻就有一种被利刃架住脖子的感觉。
片刻后,他狰狞道:“庄阳郡主,这是我沈氏一族的家事,想必没有你插手的余地吧!”
安重华朝他扬起嫣红的嘴唇,配上她恶意满满的眼神,当真如山中精魅一般令沈道学不寒而栗。
“郡主没有资格,我总有资格吧!”
一头发花白的男子,带着十数壮汉步履匆匆走来,行至安重华身侧时,感激地拱手。
“多谢庄阳郡主仗义执言,不然,老夫这糊涂女儿,被人连皮带肉啃了,只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样一顶屎盆子,就要扣到我们任家头上!”
语毕,他双目湛然瞪向沈道学。
“沈季,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五娘的爹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欺负她!
你们沈家的家事,外人管不着,五娘是我们任家的姑娘,却不能任由你这般作践糟蹋!”
原来这人就是任五娘的爹。
任五娘只觉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爹!是女儿无能!女儿给您丢脸了!”
任老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训斥道:“丢什么脸?是老夫看走了眼,给你选了一个不仁不义的下三滥货,连林夫人那种女人你都能偷!
我呸!早知如此,你何必上门提亲,直接去林盛府上,三个人大被同眠一起过便是,省得耽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
一腔连珠炮弹般的怒骂,骂得沈道学双颊赤红如火烧。
比起任五娘看似强横实则软弱,这任老爷的战斗力,比任五娘可强出不少。
有他在,连方才很是强硬的沈氏族长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本来嘛,处置一个通奸的女子没什么,便是娘家也无颜说话。
可如今通奸的罪名还未定下,反倒是沈家人自己不干净,再来分辨,沈家气势便弱了一截。
沈氏族长气呼呼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双手一摊,暗示沈道学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沈道学的脸色此刻已经说得上难看,再也端不出在外的道貌岸然。
冷声喝道:“任五娘,我们夫妻多年,共同抚育二子一女,如今你为了活命如此狡辩抹黑夫君,你可为你自己的儿子想过!”
任五娘的身子霎时紧绷起来。
儿子……
“母亲!”
两个少年从人群中飞扑出来,“母亲,你别再冥顽不灵了!
往日父亲对你不薄,供你吃供你穿,还让你在桃城如此风光,你怎能恩将仇报污蔑父亲。”
儿子滚烫的眼泪滴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大脑得了片刻清明。
恩将仇报?
自己只是保护自己的女儿,如果有朝一日,受了冤屈的是他们,自己也会挺身而出护在他们身前。
原来这样的做法,叫恩将仇报!
且,被囚禁的这些天,她的两个儿子,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骤然沉默,沈道学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复又看向任父。
“岳父大人,沈氏和任氏同为桃城大族,素来同气连枝,岳父今日,真要为此坏了两族的交情吗?”
任老爷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委顿在地的女儿。
这个傻子,自己早就说了沈季此人心狠手黑,偏自家女儿浑然不觉!
听这赤裸裸的威胁之语,难道还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吗?
任五娘的确看清了,无论是丈夫的冷漠,还是儿子们隐隐的怪罪,都叫她手足俱凉,浑身寒颤。
她困顿内宅十数年,骤然面临此等困局,竟觉彷徨无措。
惶惶间,她抬头,求助般地看向安重华。
沈道学心中一慌,又威胁道:“你们若真是如此冥顽不灵,日后任家科考一路上就此断绝,可别怪我心狠!”
任老爷顿时沉下脸,沈季这句话,阴毒无比,却精准地掐中了七寸。
他作为桃城学府的道学,要掐断一个学子的前程简直易如反掌。
桃城重文,若一个家族的学子自此在科举上再无建树,用不了多久就会在桃城销声匿迹。
做出此等恶行的沈季固然令人发指,可导致沈任两家交恶的自己,却也难辞其咎……
他真要用家族的前程,来交换自己的女儿吗?
父女两人皆被捏住软肋,进退两难间,安重华淡淡如水的嗓音划破僵持。
“本朝取士,看才学更看人品,不但对科举学子如此,对学士官员亦如是。
沈道学担忧任氏一族的前程,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前程。”
沈季勃然大怒,“安重华,你不过是一个被赶出临安的落魄郡主。
我敬你三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插手沈家家事!你是笃定了我奈何你不得吗!”
见安重华一言不发,只脸上挂着玩味的笑,仿佛在说你奈我何?
是了,他能轻易掐灭任氏母女的生路,却对安重华无计可施。
甚至反过来,安重华虽被赶出临安,却和临安勋贵交好,要阻他的仕途可谓轻而易举。
该死的任五娘,竟找了这样一个帮手!
沈季又看向任五娘,“任氏,若我身上背着污名,两个儿子日后终身都不能再考科举入官场,前途尽毁!
你竟如此狠心,宁愿毁他们一生!”
两个儿子哀求地看着任五娘。
狠心?说来说去,狠心的竟然是她!
她只不过没有引颈就戮而已!
任五娘惨然一笑,看向两个儿子,“这么说,只有我将所有的污名扛下,和小妮坦然赴死,才算对得起孩子们?
凭什么,凭你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吗!”
两个儿子在她的逼视之下,俱是不敢抬头。
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在逼母亲去死。
可,可若不这样做,自己的未来岂不是都毁了!
她是他们的亲娘啊,为了儿子,牺牲一番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