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瑶光,沈明月脸色大变。
瑶光是他做这一切的缘由。这些年,为了复活瑶光他做了太多、太多连自己都不认可的事情。他遵照古医书上的记载,用以血换血的法子,保住了瑶光的容颜。只要找到灵珠,便能令她起死回生。但是十年了,却毫无线索。那丫头体质特异,是他前所未见的极品。他不想放弃瑶光,可更不想死在这里。
归云别院。
沈明月瘫痪在地,叶寒凉纵身跃下长廊。
备马!
健马嘶鸣,如一抹流云,载着一袭红衣的叶寒凉,下了楼船,溅起一片晶亮的水花,踏过岸畔青草,如风而逝。
这些年,明月山庄几乎脱离了昆仑宫的控制,自成一体。于沈明月而言,瑶光才是他活在这世间的唯一牵绊。当年,阿娘恼羞成怒,当着沈明月的面虐杀了瑶光,后又把明月山庄给了他,并放他自由。这些年,沈明月困守明月山庄,极少迈出庄院。花萼楼丢了个姑娘,他才意识到有人在边城搞事情,当他查出那人便是沈明月时,他很是纠结了一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负了阿娘,阿娘又伤了他。昔年,沈明月待他不薄,所以,他选择了缄默!但他未曾料到,祸水会波及阿七。
明月山庄作为昆仑宫的别院,离昆仑宫并不远。快马加鞭,一炷香功夫他便纵马闯进山庄大门。
明月山庄地处偏僻,平时鲜少有访客。这位不速之客,婉儿曾在花萼楼见过一面,他是楼主的贵客,他一定有办法救她们出去。那女孩被庄主带去了地宫,但地宫的入口,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叶寒凉勒住缰绳,看着眼前慌乱打着手语的女孩。她手里握着一支发簪,漆黑的流线型簪子上嵌着一朵莲花。
她在哪?
叶寒凉跳下马背,夺过她手里的簪子,急切地问。
女孩指了指地下。
明月山庄本是叶霓裳消夏的别院,幼年时他每年都会在这住上两三个月。山庄里的每个角落他都去过,哪里藏得住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叶寒凉提着一盏宫灯,一袭红衣,鲜亮似血,不管不顾地闯进地宫。耳畔幽凉的滴水之声,令他心头一阵恶寒。
那女孩满脸惊惶,似一捧落雪,跌跌撞撞,落在他怀里。
他扔掉手里的灯,一把抱起那柔若无骨的身体。鲜艳的血顺着柔软的脖颈处流过他的手指。
阿七是被冻醒的。她冷得直打哆嗦!眼神凄迷,好似又回到幼时九州城码头,大雪纷飞的那个冬日。温润如玉的少年身披白色大氅,雪白的狐狸毛领将他一张雪亮的俏脸映照得更加肤白如雪。
阿娘,我们带她回去吧!
他看着她冻得鲜红的脚踩在雪地里,眼里尽是疼痛。
她看见,梨花纷落的日子,他把一坛梨花白埋在树下,梨花落满头。
她看见,高高的花萼楼顶,他意气风发地舞着一把雪光灿烂的剑。
她看见,自己悲凉的一生,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如果你想离开,我便放你离开。
傅流云曾说过,要给她自由,她却还是选择留在了平阳坞。
她的心,早如一只纸鸢,虽在广袤无垠的天上飘着,却将线的一头系在了他身上。
心中撕裂般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哼哼叫起来。她抱着冰冷的身子,望着那青色的帐顶,心中如一道闪电劈过,似雪沃体,豁然开朗,她猛然忆起自己一身红衣坐在雪橇之上,在广袤无垠的冬湖之上,从南滑到北,硕大的雪花冰冷地飘落在她纤细的眉睫之上,远处那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转着一条青色的围巾,极温柔极灿烂地对着她笑,那笑容里有数之不尽的忧伤与疼痛。
赵柒——
她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破风而来!
冰冷的水,失重的下坠感,把她往一个漆黑的世界里狠狠地拽去!头顶水汽氤氲,星光璀璨!那星光里有两颗最明最亮的星辰!那是他的眼睛,那少年踏波而来,朝她伸出一双温凉的手。
那道光,似要劈开整个世界!
她确实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碎裂开来,化作温暖的光芒、轻柔的泪水!
我是不是死了?你要带我走了吗?
小小的她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床头桌子上摆放着一簇雪白的桔梗花。
那披着黑色大氅的少年半张脸隐在厚重的兜帽中,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不,你会好好儿的。好好活着。
他的脸色惨白兮兮,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来。
你受伤了吗?
她的小小的冰冷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冰冷如霜的触感,令她颤栗不已。
裴绾!!
她忆起那个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名字,心口强烈的阵痛潮水一般涌来,强烈的求生意念将她拉回到现实。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
她摔下床,慢慢朝门边爬去。
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冰冷刺骨,令她忆起九州城码头上的雪,平阳坞的莲花开得那么美,西院菜园摇曳的小黄瓜,碧绿的菜畦,醇厚的梨花白酒,跪在坟前默默流泪的少年,还有那少年喂药时温柔的眼神……她怎么能死?他可是拼了一切救下她性命,她会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阿七死命地拍着门,她要出去,活着走出去。她要找到他,解开她心头诸多疑惑与不解。
然,那道门,紧闭着,偌大的房间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绝望地回荡。她倒在地上,地板冰冷彻骨。
鲜肥的鸭肉细细地切成丝,白的冬笋,红的火腿也切成细丁,糯米粉搓成细白的小珍珠丸子,和鹌鹑蛋一并用老鸡汤煮开,待汤色渐浓时,加芡粉勾兑,些许盐、胡椒粉,洒上少许翠绿荽芫,一道香浓的珍珠羹便大功告成了。
冬至日,开一坛梨花白,煮一锅珍珠羹,三五人围炉而坐,谈笑风生,看落雪纷扬,看梅花怒放。
多好。
一眼瞧见头顶青烟似的帐顶,苍青色的流苏闲闲地坠在柔软的帐沿下,随风飘荡。身侧那人靠在床边,一手支颐正闭目养神,一缕青色的长发散在雪白的额前。
她的目光掠过他的脸。透亮有如奶白色的月光,淡红的烛光,映出他眼底的远山般朦胧的阴影,眼睫毛倒映的光影,潋滟无边。
叶……寒凉……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脖颈处生疼,她伸手摸了摸,上面缠着柔软的纱布,疼。她终于从那阴冷的地宫生逃了出来的。
眼前的男子,身披一袭鲜艳至极的喜服,如一道婉转的瀑布流光,绕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姿,皓月无边。他就那样随意地倚靠在镂花木床边,宽大的袖袍,耷拉在霜雪般的手肘之上,指节修长嶙峋,面容沉寂,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愁。
她碰了碰他的手背,叶寒凉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