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女孩静卧在硬邦邦的木箱之中,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微得不易觉察。
然,当他掀开面纱之时,他差点吓得三魂七魄尽失,那张脸上密密麻麻遍布着乱七八糟的红红点点。显然这女孩身中奇毒,这一张脸怕是全然给毁了。
叶寒凉同情地摇了摇头,放下面纱,心下长叹不已。
幸而不是那丫头。
他一面庆幸,一面惋惜!
思及那丫头才记起自己为何而来,明明他一路寻着马车而来,明明……
他眼波流转,看了身侧那女孩一眼。耳畔风声呼啸而过,他头也不抬地一脚踹出,那车夫仰面八叉地摔在水里,挣扎着爬起来。
公子,小的没用……
你确实没用。
那女孩吃了亏,正在气头之上,气呼呼地一脚踹在他身上。撒泼之余却抬手一扬,一阵粉红色雾雨直冲着叶寒凉飘去。
叶寒凉一脚踞在车上,身子半蹲,冷笑一声,宽袍一拂,身子一荡,人已如龙卷之风,腾空而起!那粉色雾雨散在水中溪岸边,水中原本快快活活游弋的鱼儿顿时翻着肚子漂起来,只片刻功夫清澈见底的溪面上便漂起十数条死鱼!溪岸边青秀欲滴的青草如野火掠过一般眼见地枯萎成黑黄之色!而那两匹骏马嘶鸣一声,便倒地不起。
朱姑娘好手段啊!
叶寒凉远远地落在溪上一片大青石之上,闲闲地盯着她。
那抬手放出巨毒的少女,惊诧地看着水中飘荡的死鱼地上的死马,又看那石上衣衫飘扬的少年。他不仅躲过她的攻击,还把车里的那丫头也带走了。不然,这会儿那丫头早就尸骨无存了。
叶寒凉怀抱着那昏迷不醒的女孩,极力隐忍着不去看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真是狠毒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他叹息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丫头雪白的脖颈上系着的红绳,红绳上赫然坠着一枚漆黑若夜的……指环。
流云指环。
指环上一道道流云纹刀一般地割伤了他的心。
阿七!
那张原本清秀艳丽的脸比鬼还……丑!
叶寒凉气极,一手抱着怀里的她,想也不想聚起全身气息抬手朝那女孩挥去。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一阵彻骨的寒意,陡然生起!
你……你……
她指着他,脸色铁青,眉上积起淡淡的霜花。
解药!
他冷冷地伸出手。
没有。
那女孩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浑身却像筛糠一样,抖得厉害。她知道那魔头一记寒掌足以要她小命,可还是倔强地扭过头去,誓死不去看她。
解药。
叶寒凉依然擎着一只素白透亮的手,一树梅花似地站在青石之上。
我说了……没……没有……啦!
那女孩怨极怒极恨极。
又不是我下的毒!
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那厮一记寒掌几乎把她冻住了。
叶寒凉扫了她一眼,银牙一咬,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孩大步而去。
那少女甩着湿嗒嗒的袖子,脸白如霜。
少主,咱们……现在如何……
叶寒凉,老子早晚踏平你昆仑宫!啊嚏——
玲珑驾着马车,一路追赶而来。
宫主,是紫衣阁少阁主,当真是心狠手辣,东院的护卫,皆丧命在她的滴水银针之下,只有那叫婉儿的哑仆肩上受了伤,性命无虞。
叶寒凉坐在车内,怀拥着那面目全非的女孩。山路难行,马车摇晃之间,阿七悠悠转醒。
阿七。
他眼里的忧伤和惋惜未能逃脱过她的眼睛,她马上见鬼似地推开他,抱着脸,颤栗着,背对着他,躲在角落。
别看我!别……
女子最在意的容颜,顷刻毁于一旦。阿七抱着自己哀哀地哭泣着。她自认为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却屡屡遭受那些莫名的劫难。身体发肤随意被损伤,怪只怪她太过柔弱良善!连半分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当伤害来临时,毫无反抗之心。
叶寒凉坐在一侧看着她兀自伤怀,多半个安慰她的字都说不出来。
马车驶入昆仑宫地界,上了楼船,下了渡口,进了温凉小筑。
一路无语。
阿七走进院内,将门死死阖起,单薄的背脊抵在门之上。
叶寒凉站在门外,扣了扣门环。
无果,只得转身离去。
阿七站在檐下,望着莲缸里清澈的水面,一张布满红色斑点的脸荡漾在枯败的莲花莲叶之间。几乎认不出自己来。
桌案上放着那本《天回医简》,古朴陈旧的封皮上荡着淡淡的墨迹。她打开那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将那些抄写在纸上的不认识的字逐一检视了一遍,揣在怀里。然后戴上一顶黑色幕离,将脸上见不得人的丑陋遮盖得严实之极。坐在窗前,怔怔出神。
许久不见的冬儿,提着衣裙满头珠翠地走了进来,脸上画着嫣红的妆。
冬……冬儿……
她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半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冬儿扬了扬眉,望着那张遮遮掩掩的脸,愤懑地叫起来。
你回来做什么?
阿七站在窗下,不言不语。
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也许,曾经的昆仑宫如那明月湖一般平静,毫无波澜。而她便是那一粒小石子,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冬儿不待见她,玲珑也未必喜欢她。
她苦笑一阵,幕离背后是别人看不见的苍凉。
对不起,冬儿。
阿七幽幽地道,她神情黯淡,满心歉意。
我不需要对不起。
冬儿脸如冰霜,逼近数步。
你想怎样?
阿七扶住长案,背靠在窗台之上,手心里俱是微冷的汗水。她知冬儿为人刻薄小气,小心思都写在脸上。
你离开昆仑宫,我换你一个小秘密。
冬儿附在她耳畔,轻轻巧巧吐出一句话。
你去过寒霜殿了,对不对?寒潭里的那个小哑巴,你可还记得他?
冬儿打开手掌垂下一枚坠着流苏坠子的圆形玉佩,一只母麒麟护着一只小麒麟,足下踩着流云纹饰。整块玉佩莹润光洁,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怎么……
阿七一把夺过那块玉佩,那块麒麟护子玉佩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玉佩上黄色的璎珞便是她亲手打的。
傅流云母亲的遗物。
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让它离身的。
冬儿猛地掀开她头上的幕离,那满脸的红疙瘩属实把她吓了一跳。
啊呀——
冬儿捂着嘴,惊叫起来。
阿七却攥着那玉佩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