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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细碎如雪。她不说话,咬着朱唇,慢慢地往前走。

“对不起,我冲动了,我以为......他欺负你了?”阿奴紧跟在她的身后,满脸都是愧疚和自责之色。

阿七并未回头,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支离破碎的目光落在街边青石缝隙里漏出来的小黄花上面。那朵花孤零零地生长在那里,如此渺小而脆弱,但它依然顽强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他欺负我?他不会的。”阿七轻声说道,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她满心忧伤地看着那朵花,像看着柔弱不堪又可怜兮兮的自己。“只是,我是非走不可了。”

阿奴听了这话,心中难受不已。他不忍揣测她与那人的关系,她明明很在意那人,却宁愿拖着病体,也执意要离开,一个人去等死吗?

他缓缓地弯下腰去,摘下那朵羸弱的小黄花。花瓣如丝般柔滑,细腻淡雅。微风轻拂,风中的花蕊微微摇曳。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忍不住将手中的那朵花往她鬓角插去。

“你……做什么?”阿七看着他,尴尴尬尬地拿着一朵花。“肚子饿了。去吃点什么?”她伸手接过那朵花,慢慢往前走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家云吞铺,我带你去。”阿奴目光紧盯着眼前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了上去。“前面过桥,桥下就是了。”

走过一座古老而典雅的青石桥,桥下清澈见底的河水潺潺流淌。桥边的码头停满了客船,它们静静地泊在水边。

桃花树下有一家小小的云吞铺子。铺子前摆放着几张简单的木桌椅,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正熟练地包着云吞,手法娴熟。锅里的汤汁翻滚着,热气腾腾,煮熟的云吞漂浮起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婆婆,两碗云吞。”阿奴拣了一张略干净的桌子,与阿七面对而坐。

那婆婆笑眯眯地道:“好嘞哎,稍等等哦,马上就好了。”

很快那婆婆端着两碗雪白的云吞放在他们面前,浓郁的鸡汤上飘浮着青翠的芫荽。她看着那飘荡的芫荽,神思杂芜。

“二位慢用。这汤底都是用老母鸡煨的,这云吞馅儿也是今早的新鲜猪肉手工剁的。这位小哥是老顾客了,却是第一次带姑娘来光顾我老婆子的摊子!姑娘脸色差了点,得多吃,多补补。”

那多嘴的老婆婆回到她的炉灶前,一边忙碌着,一边还不忘回头笑望着她。

“你跟那婆婆很相熟哦?”阿七舀了一汤匙云吞,慢慢地吃着。

“有空就来坐坐,顺道打探往钱塘的船只。只是你的身体,我担心……这一路颠簸,你会受不了……”阿奴担忧地看着她胃口大好地吃着云吞。

“我没事,你可见过这么能吃的病人?”她大口大口地将那满满一碗云吞连喝都喝得一滴不剩。“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我已经叮嘱婆婆时刻注意过往的船只,如果有开往钱塘的船只启航,那么我们就立刻搭船出发。”阿奴浓眉紧锁,他还是担心她的身体。

“二位可是要搭船往钱塘郡?”邻桌一男子听到他们的谈话,竟然上前搭腔。

“对对,我们要搭船前往钱塘郡。大哥可有船往钱塘去?”阿奴心中一喜。

“如今正值桃花汛期,多数船老大都停船罢航了,待汛期过后方有船过往。我们正好有船要往钱塘,但船资嘛……”那男子吊足胃口。

“什么价?”阿奴问。

“这个价!”那男子将手掌一正一反地摊开。

“一百两!”阿奴惊叫起来!

“没钱?没钱你坐什么船呐?”那男子一脸鄙夷地道。

“你……”阿奴愤然,正要与那人理论,阿七却一把拉住他,摇摇头。那人叽叽歪歪说着什么穷鬼还想坐船去钱塘,走掉了。

阿七忍着笑,看着他那一副垂头丧气乌鸡一般地黑着脸的样子。

“你还笑?你不生气么?船资涨了近十倍,我哪有那么多钱?”阿奴抱着头哀哀地道。

“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没钱,好在还有时间。”阿七浅浅地笑着,看着那忙忙碌碌的婆婆,“你去问问那婆婆,她在此地卖云吞,一天能赚几钱?”

“赚不了多少钱,累死累活,一天也不过一二两银子。”

“你问问婆婆,可否把她的摊子租给我们,五两银子一天。”阿七漫声道。

“你疯了不成?这小小的摊子赚不了二三两银子,你给她五两不是做赔本的生意么?”阿奴大为不解。

“我自有办法,你去跟她讲。”阿七坐在那桃树之下,桃瓣纷扬,零落成雨。

就这样,阿七以每日五两的租金租下那婆婆的摊子,那婆婆乐得合不拢嘴,这真是捡了大便宜了。婆婆照样卖她的云吞,只是匀了口锅给她,卖桃花汤饼,那满树的桃花,便是自然馈赠于她的食材。

桃花镇的桃花渡口,那戴着面纱、画着桃花花钿的美人儿,在摊前忙碌着,仅仅半天时间,这小小的摊位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无论男女老幼,都为这美人和她的美食而来。大家都想尝尝这传说中的桃花汤饼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那美人儿手法娴熟地将那一朵朵粉嫩娇艳的桃花瓣放入锅中,熬制成浓郁的鲜花汤底。细腻雪白的面粉加檀香末和鲜花汤揉成团,用擀面杖摊成一张张铜钱厚薄的面饼,再用模具做成一片片桃花状的面片。煮汤饼的汤底是那婆婆煮云吞的老母鸡汤,每一片汤饼都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桃花香,令人垂涎欲滴。

桃花镇以桃花闻名,人们摘桃花,插桃花,赏桃花,却从没有人以桃花为食。这位纤弱的姑娘却是仅此一家。越来越多的食客慕名而来,只为品尝她亲手做的桃花饼。但因她身体孱弱,这一天她只对外限额售卖三十碗,那些后面排队的人,只能懊恼自己没有赶早。

“姑娘,时间还早着呢,你这么早收摊,那少赚多少银钱啊!”那婆婆看着她坐在桃树下,在一块木牌上用毛笔写着什么。她桌边的碗里还有一碗桃花汤饼。

“明日加卖新的汤品。”牌子上写着“白玉珍珠羹”三字,底下写着“五两一碗”的小字。

“你疯了吧!五两银子一碗的羹汤怎么会有人要吃?”阿奴看着她写好的牌子,简直觉得这女人想钱想疯了。他沉沉叹了口气,离开玉壶春他身无分文,为了凑足路费,他把青霜剑都当掉了,也不过抵了二十两银子。给她治病买药,已花了不少,钱塘路遥,他日夜为她的病发愁,为船资发愁。他甚至一度想,要不做回老本行,金刀榜上一颗人头悬赏十至二十两银子,他可能要奔波百里昼伏夜出才可能割得那一颗人头,甚至可能命殒敌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是打死也不信会有人愿意为一口羹汤花费五两雪花花的银子。

“自然会有,明日你等着瞧。”阿七洒然一笑,将那沉甸甸的装了小半袋钱的布袋子塞在他怀里。“你去帮婆婆卖云吞,等婆婆收了摊去采买食材,你也去,把我要的食材买回来。”她趴在桃树下的桌上开始写她需要的食材,新鲜鸭肉,蕈菌,鸡蛋……写着写着,鲜红的鼻血嘀嗒流在纸上。她忙抬手擦掉。

“回去吧!回医馆去!你的药还落在医馆呢!”阿奴目光哀怜地看着那脸,她讪讪地笑着,他情愿她哭,也不要看她笑得那么难看。“你不要命了!”

她继续擦着淌下来的鼻血,“我真的没事,且死不了。”

“跟我回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路费,我来想办法,你,把病治好。”

“跟你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她狠狠一把甩开他,泪水不争气地淌下来,还有止不住的鼻血。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那老头能救她,如果能,以他回春堂的声誉及老头的医德他也不至于见死不救。游丝针,不是没得解,却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解。老头儿医术高明,功夫却不咋的!他不但救不了她,还对傅流云说那些话,叫他再三思量。她什么都听到了。他已经在她身上耗费不少内力了,他若真的听从了老头儿的劝说,“思量思量”,她也不怪他。傅影深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把擦净那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鼻血,将那写好的被血水模糊的纸条揉在手心里。

“好好好!很好……”阿奴站在树下,看着那不可理喻的女人!他气得牙根痒痒。他就不该管她!

她只是气恼自己,她若真的勇敢真的坚强,就该葬身海底,一了百了。她本不该对这人世有任何眷恋的。只是她还想着那人的笑靥,那人流云一样的身影,她还想着钱塘小院的烟雨江南,十里桃花的温馨烂漫。

趁我……还有点力气,凑足路费,回钱塘……

她仰头看那树上的桃花,钱塘的桃花,请等一等吧!她也许看不到那小院里的桃花了……

“怎么好好的小俩口子吵什么呀?”卖云吞的婆婆见她凶巴巴一副泼妇的样子,忙来劝架,“小哥,小娘子如此能干,你莫要惹她生气了。快哄哄她呀!”

她背对着他,倔强地梗着脖子,坐在树下,任凭那些纷扬的桃花,落在头上身上。

阿奴不说话,他不会哄女孩儿,他只会杀人。对他来说,照顾女孩儿比杀人难多了。

“快去哄哄她,说说好话,女孩子心软的。”那老婆婆还在劝,“年轻人呐,千万不要倔强,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我家那老头子,过世好多年了。年轻时,都死倔死倔的。现在想想何必呢?姑娘啊,你男人是关心你担心你的身体,也怕你累着……”

“他不是我男人!”她冷冷地道。

“你们不是小两口啊!误会误会了。”老婆婆的眼神骤然就变了,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女孩儿一眼,意味深长地又扫了那一身黑衣的阿奴。她捶了捶酸痛的右肩,抡勺子的胳膊酸痛难忍。今天的云吞已售罄,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了。

“婆婆你误会了。他……他是我哥……”阿七微微一笑,将心里的哀伤强行压下。她看了那阿奴一眼,“阿……哥,我不是成心跟你吵架……你数数这些,加上卖了簪子的钱,还差多少?”她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再也不说话。

阿奴叹息着,“我拿这些去钱庄兑换,你,回客栈休息,之前预定了一家客栈,还没有去退定。你确定,真的不回那医馆?”

她摇摇头,与那老婆婆告了别,转身离去。

那青石拱桥下的流水悠悠荡荡远去,她扶着石桥墩,慢慢往上爬,阿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你为何不肯回医馆?”他还在纠结这件事。他实在想不明白,“你不是想见他吗?又为何一声不吭地离开?”阿奴紧紧跟在她身后。阿七慢慢地走在大街之上,看着那熙攘的人流,漫声道:“你知道他是谁?”

“我知。他是平阳坞的少主。”阿奴闷声道。

“那你知我是谁?”她又问,仰着头,一抹凄苦自眼角流荡而出。

“……”他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过是他的家奴,卖身契还在他手里。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从北到南,几历生死,换了是你,你会回到玉壶春身边去吗?继续做他杀人的工具!?”阿七苦笑道:“你别害怕,玉壶春定然以为你我皆已葬于鱼腹,尸骨无存。”她摇摇头,“阿奴,阿奴,这名字实在……不咋的。你应该换一个名字,重新做人。你本家姓什么?”

“姓裴。”阿奴抱着那一袋钱,穿街过市。

“你姓……裴!”阿七猛地定住,回首,跟在她身后的阿奴比她高出大半截,她一头撞在他唇齿间,“对……对不起!”她脸色苍白中透着一抹红,“裴……纯……之,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叫你纯之,好不好?”她摸了摸撞得生疼的鼻子,一缕鲜红的鼻血漉漉而下,她仰头望着他,满眼里都是流荡的笑。

“好。”他一手按住她的肩,抬手擦掉那缕鲜红的血。

裴纯之。

她敲敲自己的头,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不是如意城,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阿七怔忡地望着那一身黑衣的少年。

裴纯之。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

她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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