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虽然当时没有通过考验,但仙识发现她并不知晓体内魔骨的存在,又有软肋,所以最终还是让原主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现在的泱泱显然不但一清二楚,还有意伪装,就连容奚对她的态度也与十年前大相径庭。
这就代表少女和体内的魔骨如出一辙,当然,也就不能轻易放虎归山。
少女微微垂首,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薄如蝉翼的睫羽轻颤,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纠结。
那石碑似乎也陷入了凝滞,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少女的抉择。
毕竟,踏入此地之后,她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
仙识已经给出了让她彻底脱离魔骨的机会,聚瑶池仙境所有真仙的残灵为她剔除魔骨,还能拿到瑶池玉令,做真正的修仙之人。
若是拒绝,后果不言而喻。
任何人都知道该做何选择。
然而,在沉默半晌之后,白茫之中响起了少女轻软无辜的声音。
“魔骨本就与我伴生,不愧对宗门,不愧对人界,泱泱为何无缘无故要舍弃它呢?”
不待仙识给出反应,少女的语气又骤然变得坚定。
“不过是考验失败而已,那便来吧。”
石碑上的字瞬间消散而尽,化作矫若惊龙的四个大字。
“冥顽不灵。”
而后轰然瓦解,化作白雾。
刹那间,原本静止的幻界忽然颤动起来,有无数道光影破碎虚空而来,直冲那立于中央的少女。
直冲而来的铿锵杀气不是剑又是什么。
泱泱眸光微闪。
竟不是原本的灵阵,反而变作剑阵。
果然是因人而异,相比较灵力,她确实更擅剑法。
少女瞬间腾空而起,手腕一翻,磅礴的灵力便化作通体冰蓝凌厉无比的利剑。
左手同时凝出数道桃刃,直冲来势汹汹的剑影。
少女的身法快到只能看到残影,翩若惊鸿。
交缠许久之后,少女莹白如玉的面庞终究被划破一道伤口,溢出血丝。
那些原本被击落的剑影忽而再次轻轻震颤,朝着少女的身躯弹跃而起,发出钝钝的破空声,往复不歇。
剑光流转间,少女皆轻灵闪避。
但瑶池仙境留下的灵阵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能逃脱。
只见原本和泱泱交缠在一起的数道剑影忽而化作异光,在空中凝结成一道古朴沧桑青光长剑。
下一瞬,泱泱便嗅到了几乎是无可阻挡的杀意。
她眉心一蹙,奋力凝结出灵海中所有的灵力汇聚到手中的冰剑当中,在剑尖即刻便要刺入身前之际,提剑抵挡。
霎时间,呛啷一声,剑锋与剑身相击,发出震耳的龙吟。
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少女终究还是面色煞白,唇角溢出鲜红的血丝。
她的灵力已经耗尽,无法阻挡。
就在那古剑瞬间穿透她手中的冰剑之时,往上一迎,剑锋便毫无阻挡地刺入她的肩峰——仙骨所在之处。
痛觉已被屏蔽,却无法阻止自伤口处滑落的鲜血。
少女柔软的身躯自半空坠落,古剑已然化作青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好似已经归于平静。
仙识当然知晓少女并没有伤中要害,只是损了仙骨,往后修为恐怕会停滞不前。
但让如此天资卓越的少女就此陨落,从来不是瑶池仙境之人的本意。
罢了,就此留她一命吧。
且不说她并无丝毫魔心,就算日后她真的在魔骨觉醒之后为乱世间,自会耗尽整个结界所聚的仙晖,将瑶池玉令祭出。
然而,正当仙识要将少女强行送出结界之时,界内仿若忽而受到巨击,整个结界都凝固起来。
仙识尚还反应不及,就见那道原本瘫倒在地上的娇软身躯竟骤然被一团巨大的黑雾包围。
仙识对这黑雾再熟悉不过。
如此庞大的魔气。
魔骨竟在此时提前觉醒。
已经来不及深究原因,仙识便凝聚仙晖,想在魔骨觉醒之前将它自少女体内抽离。
然而磅礴的仙力被一道虚空禁制全数吸纳而空。
泱泱清楚地知道界内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交锋,但她无心睁开双眸,凝神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血液正在加速流动,骨骼亦有迸裂之感,原本灵海中纯粹冰蓝的灵力,正被一团血红毫不留情地吞噬,直到吞噬殆尽,又开始冲击每一丝经脉。
仙骨本就是魔骨的伪装,一旦魔骨觉醒,便毫无抵挡之力。
而她之所以会以仙骨所在的肩峰,迎上那剑刃,为的就是让精纯的真仙之气破开伪装的冰灵骨,直入魔骨之心,由此觉醒。
原本魔骨是要在伴生之人的经脉精纯到了一个关窍,确保伴生之人的身体能够经受得住血魔之气的冲击才会觉醒。
但,连泱泱自己都没有想到,鬼域之行,竟让她在煞血阎罗的鬼殿内看到修仙界早已残缺的关于魔骨的记载,看到了还能以此被种涅盘重生的方式唤醒魔骨。
在血魔之气终于彻底平息的一刹那,似乎有数道虚无缥缈之音,破碎虚空而来,带着极致的虔诚。
“魔主……”
眼看着魔骨即生,仙识终于将禁制破碎,仙力化作一道虚影,便要将魔骨抽离。
然而就在此时,少女已经睁开了双眸,眼角的媚意乍然倾斜。
仙识只听界内响起一声极轻柔的低喃。
“晚了。”
虚影落下,那道身躯却已然消失在原地,反而出现在了半空中。
仙识本是缥缈之物,并无实体,但在感知到少女那较之前还要秾滟娇媚的面容时,竟也仿若生了惊窒之感,不敢轻易直视。
确实晚了,魔骨已然觉醒。
经历了数个十年,用以维持结界和仙识的仙力越发薄弱,方才又欲倾力阻止魔骨觉醒。
很快,结界便要崩塌。
石碑再次出现。
“你待如何?”
泱泱俯视着石碑上的小字,唇角微微扬起。
“瑶池玉令,现在何处?”
“你现在已觉醒魔骨,便是魔族之人,还欲让吾亲手将瑶池玉令交由你?不觉得是妄想吗?”
泱泱的眉眼越发媚意荡漾,唇边吐露的确是骇人之语。
“前辈既知晓泱泱已经觉醒了魔骨,那应该也知道,以前辈现在尚存的仙力,若我想,轻易便可摧毁了这结界。那么,不但瑶池玉令再也无法现世,此刻在结界中的所有修士也皆无法逃脱。”
说到这里,少女话音一转,语气倏然散了些漫不经心。
“另外,前辈又怎知,瑶池玉令在我手中,就一定会为乱世间呢?”
“沈泱泱,现在的你,有了魔心。”
泱泱轻笑一声。
“魔心是什么?仙心又是什么?我确实与魔骨共生,但,是它为我伴生,而不是我,为它伴生。”
仙识知晓事已成定局,无论它交不交出,都对沈泱泱造不成任何影响。
但,哪怕没有意义,石碑中也依旧出现了一行大字。
“那便做一个交易吧。”
……
释生心中无半分所求,瑶池玉令更不是他心中所求。
因此,在踏入结界之后,他便畅通无阻地穿梭在每一个修士的所在地幻境之中,看着他们或嗔或怒,或喜或悲。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因为,他要寻的,只是他的劫缘。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那人的身影。
少女正伏在地上,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如云的青丝早已散落,一袭碧绿素衫以肩骨处为中心逐渐被鲜血浸染。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出现,纤柔的身躯晃了晃,越发显得娇弱不堪。
然而释生却清楚地知晓她的气息十分平稳,完全不似重伤之人。
她缓缓抬首,直直地朝着释生的方向望了过来。
艳丽的红色自少女的唇角溢出,残留在莹白如玉的下颌,生出一种脆弱但惊心动魄的美。
但目光落在那双秾滟的桃花眸之上时,释生的瞳孔骤然一缩,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佛心在轻轻颤动,微不可察,恍若错觉。
他倏然阖上双眼,平静地念了句禅语。
一瞬归于平和。
释生再次掀开长眸时,却看到少女低垂着眉眼漫不经心地瞧着他,眼神极其清媚。
也就在目光再次相触及的一瞬间,他看到少女的眉心有妖冶的红莲若隐若现,又很快消失殆尽。
泱泱似乎听到这悲悯众生的佛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之后释生便背过了身。
沉默半晌之后,男人低缓沉越的声音传入泱泱耳畔。
“沈真君,此刻还应当如此称呼你吗?”
听释生这样问,泱泱眼眸微怔,反应过来之后,轻笑一声,撑着手臂缓缓站了起来。
释生清晰地察觉到身后的少女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直到那带着馨香气息甚至轻轻拂过他的颈边。
“为何不能称呼我为沈真君呢?佛子。”
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婉转,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却又萦绕着丝丝绕绕的柔媚,轻而易举便能勾去一般人的心魄。
释生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而后转过身,垂下头,退开一步,淡声道:“沈真君已然觉醒了魔骨。”
听言,泱泱的面上露出盈盈的笑意,眼眸似有若无地流露出几分好奇。
“觉醒了魔骨,但我的修为还在,此刻我也依旧还是青云宗的弟子,不是吗?”
释生注视身前的少女片刻,唇角轻抿:“是。”
佛子的一言一语从始至终都极其平和,哪怕知道她也只不过是钻了空子,随口一说,也不欲反驳于她。
泱泱垂眸打量着身前穿着白色僧衣清雅绝尘的男人,只觉他身上的气质太过干净,干净得看不出一丝杂念。
但或许是终究还是受了些魔骨的影响,越是干净,泱泱便越想看看传说中一步就能成真佛的佛子,若是有了杂念,会是何模样,是否还是会同现在一般,沉静出尘得叫人不敢亵渎呢?
她起了戏弄之心。
“既如此,泱泱很好奇,佛子为何……会特意来寻泱泱?”
她朝前走了一步,两人再次仅有一步之遥。
“佛子,是为我而来的吗?”
没说出口的是,释生又到底和了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释生既是由容奚亲自引至他们面前,又同样来自云禅寺,看起来,倒挺像是容奚和了悟专程找来监督她之人。
但现在看来,又好像并不是如此。
哪怕知道她已经觉醒了魔骨,释生也很平淡,似乎……也并不打算做什么。
她的声音太轻太柔,宛若呢喃。
释生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又被平淡地收回。
他确实是为她而来,但自她口中说出,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也是这一瞬,他才倏然发现,自他在此界中看到少女的那一瞬起,心神便在不知不觉中全然凝聚在了她的身上,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
这样一个人,哪怕什么也不做,恐怕也能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更何况,她还有意引导。
他静默片刻,墨色的眸极快地掠过了什么。
半晌,才温声道:“释生确实为沈真君而来。”
泱泱眼波流转,似乎越发好奇。
“哦?为何?”
“沈真君,是释生的劫缘。”
低缓清净的话音落下,界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劫缘?”
泱泱重复着这两个字,转过身,注视着之前石碑出现的位置,忽而问道:“在佛子看来,是否众生平等?”
释生并不知晓少女何出此言,但他依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道:“当然众生平等。”
泱泱轻笑一声。
“既如此,为何这世间遍地生灵,唯有泱泱,与魔骨伴生,就连瑶池仙境的真仙前辈留下的神识,也对我有铲除之心。哪怕是对佛子而言,我也只是劫缘,却不是有缘人?”
释生注视着少女的背影,拨弄起缠绕在手腕上的紫檀佛珠。
“于释生而言,沈真君确实是劫缘,但于沈真君而言,你即是你,无论他人做何想,沈真君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哪怕我带着魔族为乱苍生也可吗?”
释生垂下眸。
“沈真君不会如此。”
“佛子又怎知不会?又或者说,哪怕我是佛子的劫缘,致使佛子渡劫失败,也无不可吗?”
男人拨弄佛珠的动作微顿。
半晌。
“是,哪怕释生渡劫失败,无法修成真佛,也是释生自己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