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孙宁说话,沈舟的表情终于慢慢出现了一些变化。
就如厚冰解冻,从适才的木然转成了浓浓的伤悲,以及自责。
孙宁见状,心下更是一喜。
有表情上的变化就是好事,只怕他不给反应,能有反应,就说明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急着再说什么,就这么坐在沈舟面前,静静等着。
然后就瞧见他双眼开始泛红,最后更是有两道泪水流下,嘴也张了开来,悲戚道:“我……陛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芸儿她们啊……”
呼……孙宁的心陡然再松,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是开口了。
但他却也不急着开解,而是继续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而沈舟也果然不需要人发问,便继续哽咽道:“是我……是我糊涂,居然让她们跑了回去,结果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要是当时我不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脱离山贼的捉拿,说不定芸儿她们,她们现在也能好好的……”
原来根子在这儿,沈舟如此自责悲伤不光是因为妻儿老小被害,更在于他自觉是自己的选择把她们推上了死路。所以他此时的自责情绪是要远远超过悲伤的。
“陛下,你说像我这样无能又害了家人的人,是不是该死?”沈舟又再度抬头,看着孙宁问道。
“错并不在你,当时你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选择更是再正确,再有担当没有了。你又不是神仙,又怎会知道之后发生什么?”孙宁平静劝慰道。
“可是……”
“你听我说!”孙宁突然伸手把他的双肩一扳,让他仰头看着自己,“你伤心自责没有问题,谁人家中出了这样的惨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像你这样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却是大错特错,因为真正的罪人不是你,而是那些伤害杀死你家人的凶手!
“你现在要想的也不是自己的罪过,就算要赎罪,也该找那些凶手,让他们,去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让他们血债血偿,错的是他们……”沈舟喃喃地重复着孙宁的话语,一次又一次。
而随着不断重复这样的话语,他的神情终于渐渐生动了起来。
从刚才的茫然悲伤,转成了怨恨,愤怒!
是啊,自己固然有错,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那些叛军,那些杀胚!
我不能消沉,更不能去死……我该做的,是找他们报仇雪恨!
孙宁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转变,目光锐利,面上诚恳:“就是这样,这才是你这个唯一活下来的男人该做的事情!用你的能力和才学去为家人复仇!”
“不……不错……可是我,我只是个一事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书生又怎样?多少成大事的,不一样是书生?我看得出来,你胸有沟壑,心怀良谋,之前屡试不第,那只是因为科举文章与你不合而已。你是注定了能成大事的人!”
孙宁的话如一声声钟鼓不断轰鸣在沈舟耳畔,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陛下……我……”
“不必怀疑自己,你可以的。而且,其实你与我又何其的相似,我虽曾为一国之君,但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国破家亡,无家可归?
“我也有仇人,很多的仇人,我的处境只会比你更不堪。
“但我自认要比你强,因为我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更没有放弃过希望和复仇!
“连我都没有因难而退,你又怕的什么?只要咱们两人联手,总有一日,能达成我们的目标,让那些害了我们,害了天下无数无辜的刽子手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这番剖心之言终于是让沈舟为之动容,他心里更是生出了对孙宁的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是啊,比起他现在的处境,自己真就好太多了。
至少自己并没有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敌,可面前的年轻人,只要他敢把自己的身份宣传出去,不出两日,便会有无数叛军杀来。
再对上孙宁灼灼然盯着自己的目光后,他的心跳再度加快。
然后,他突然就起身,再一下跪倒在了孙宁面前。
却把孙宁给弄得一愣,赶紧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陛下,我沈舟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读过多年圣贤书,知道什么叫忠君,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的我已再无牵挂,惟愿他日能找到害我家人的凶手,报仇雪恨。
“若是陛下不弃,愿意收留沈舟,那我这条命就是陛下的。
“从此之后,无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陛下有命,我必一心跟随,但有违逆此誓,管叫我死在刀剑之下,死无全尸!”
孙宁在听完他的这番宣誓效忠后也为之动容,赶紧弯腰用力将他扶了起来:“你肯辅佐于我自然再好不过,却也不必立这样的重誓,我信你的为人!”
“多谢陛下,我……”
“既然你已认我为主,我想提两个要求,希望你能做到。”孙宁突然截住他的话题道。
“陛下但有所命,别说两个,就是两百个要求,臣也不敢不从。”
“这第一点,就是今后你不准再叫我陛下什么的。现在大越已然亡国,自然再没有什么皇帝君主了。你要是真认我为主,叫我主公即可。”
沈舟微微一愣,但很快还是抱拳应命:“主公有令,沈舟自当遵从。”
孙宁满意一笑,又跟着道:“还有一点,接下来两天,你就好生在这儿歇息,将养身子,养足了精神,然后再为我分忧做事。不瞒你说,现在城中各项事务千头万绪,我可少不了你从旁相助啊。”
“是,在下明白了。”沈舟领会孙宁之意,不无感动地再度拱手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