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老丁一路奔到了那个杜先生的家里，我在门外等着，老丁一个人敲门进去了，过了好半天，老丁才从里面出来，他说那个杜先生开口就要5根金条，说没有金条他也救不出人。
我跟老丁一下子都懵了，不要说金条了，就是5个现大洋我们也是拿不出来的，这杜先生摆明了是不想趟这浑水的。我和老丁只能先回了家里，老丁翻出了家里仅有的三个大洋和剩下的那只金耳环，匆匆忙忙的又打算出门。
“你还能去哪里？”这省城里实在没有我们再能寻得的门路了。
“我去找姐夫，他们一家在省城里生活多年，看看能不能帮忙再找到其他门路。”
老丁说完后就跛着脚出门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只以为是因为孩子们的事情牵绊了我的心，但我并不知道老丁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常莽并没有跟我回来，我知道他肯定是留在了孩子们的身边，有他在我心里清楚孩子们不会有大的危险，就算他受了伤，也是能及时的将孩子们的信息传递给我的。
半夜的时候常莽忽然出现在了家里，他让我赶快去长街的双水胡同那里，他说老丁快不行了，我飞也似的冲出家门可还是晚了一步。
等我赶到的时候，老丁已经躺在墙角没了气息，他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个荷包，只是荷包里的耳环和大洋都不见了。
常莽说当年白狐是用法术帮我救回了老丁，她没有告诉我，这法术只够续命十年，如今时辰到了，老丁命中注定是要死在盗匪手中的。
我抱着老丁的尸体流不出一滴眼泪，自从我换身半妖后，我便不会流泪了，我在寒夜里坐了好久，常莽就一直盘在我身边陪着我，他始终没有说话，就静静地感受着我悲伤的情绪。
我是一个人把老丁的尸体背回家的，因为是半妖，所以看似柔弱的躯体下有着强大的力量，回到家里后，我帮老丁收拾了遗容盖好了被子，就这么守着老丁的尸体怔愣的坐着。
天还没亮的时候，杜先生便敲响了家里的门，因为老丁的尸体盖着被子，他并没有察觉老丁已经离世，进门后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想救孩子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肯让你媳妇到我家做工，我就能帮你想办法救出孩子们。”杜先生弹了弹烟灰，一双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做工？我心里冷哼一声，现在老丁已经走了，常莽即使没有受伤也救不了孩子们，他说过，妖力在人间只是念力，可以读心会意却不能左右世事。所以既然这位杜先生花空了心思的想占我的便宜，那便也不要怪我利用他人性的弱点。
“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安然无恙的把孩子们送回来，我就去你家。”我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答道。
他微微一笑眼神探寻的看着老丁的方向。
“你不用看他，这种事总不能他亲口答应了你，我应了就算数。”
“好，一言为定，今天就让你见到孩子。”杜先生看老丁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打发了常莽去守着孩子们，一个人坐在老丁的尸体旁边，握着他冰凉僵硬的手，这十年间的过往历历在目，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妖不喜欢做妖了，即使悲伤到呼吸也会疼痛，却仍然没有办法流下一滴泪水，所有的苦楚都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流淌。
倘若我是妖还好些，可我只是半妖，我有比妖更浓烈的情爱，却似妖一般无从宣泄。
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常莽告诉我孩子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问我真的想好了吗？我无比坚定的点点头，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老丁的后事也是杜先生操办的，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心怀不轨，但他到底还是帮我办成了事的。等到丧礼办完他还拿了几块大洋给我，他说要我当天就到他家里去，他的意思我心里自然清楚。
老三和老四回来后就面对了老丁冰冷的尸体，这样的打击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过严重了，老四哭的泣不成声，老三从小就是个犟种，一个劲的抹着眼泪却固执的不肯哭出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两个孩子，只能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爹是不是被我们害死的？”老三满眼肃杀的看着我问到。
听到老三的话后，老四也停下了啜泣，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孩子们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如果不是两个人任性的偷偷去找我就不会被警察抓了，如果不被警察抓住也不会害了老丁被人杀害，我知道孩子们心里都充满了自责。
“不是，你们爹是被我害死的。”我冰冷冷的开口，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如果当年我没有被卖到丁家，那老丁就不会在二道沟遇见土匪，如果后来我没有换身半妖，如今也不会惹得杜先生垂涎，总之没有我的话，老丁的余生或许也并不会是这样。
我让常莽帮我寻找到了丁荣的下落，老丁的死总归还是要让他知道的。我是下半晌的时候才找到的丁荣，丁荣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我告诉了他老丁的死讯，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原本是想把老三和老四托付给丁荣的，他却有些为难的告诉我，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原来丁荣就是警察到处都在追捕的荣先生，盐场的罢工是他参与的事情。
从丁荣那里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胡同口杜先生安排的人，他说过今天便要我去他家里的，能等到这个时候，他也算是有耐心了吧。
老三和老四还在家里等着我，看着两个连做饭都不会的孩子，我心里一片荒凉，如果早知道这么小就要接受分离的命运，我应该教会他们如何生存的，这些年都是我和老丁在照顾着他们生活的，帮他们挡下了所有的风霜雪雨，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生活终究还是结束了。
天蒙蒙黑的时候，杜先生来了我家，我知道我不能再陪着孩子们了，原本我是打算把孩子们托付给丁荣，一个人便能偷偷的逃回二道沟，如今孩子们都在，我被拿捏的死死的，只能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这个杜先生在省城还是有点能耐的，他在凌水街上有一处独栋的小楼，当天晚上我就被带到了这座小楼里。
成年人之间很多话是不用明说的，小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他想干什么我当然明白，只是我讨厌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满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他也并不着急，对于他来说，我一个寡妇又有两个半大的小子，我没有什么资格去抗衡和选择的。那天该发生的事情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禁锢和枷锁，换身半妖后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强烈的贞观心了，虽然我很本能的讨厌和排斥着这个杜先生，却没有像从前被王小辉发卖时候的羞耻感，我只是单纯的讨厌这种被人摆布的无力感。
后面的日子我开始每天都往返在家和小楼之间，从我第一天去小楼的时候，胡同里的人们就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墩子娘也似乎是有了依仗般无所顾忌的嘲讽着。
从那天起老三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老四性格更柔和一些，但我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疏离，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般的存在，每天回家给两个孩子洗衣做饭，但却完完整整的失去了家。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1年，等到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外面的战争似乎更加激烈了，街上的人越来越乱了，那个杜先生开始收拾小楼里的东西倒卖，我知道他是担心战争会打到城里，已经在准备逃跑了。
这一年里我虽然并不打听，但多多少少的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掮客，除了帮城里人拆拆事过过桥，也会帮外国人打点一些往来，丁荣管这种人叫‘汉奸’。
我其实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太懂得丁荣口中的那种民族大义，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杜先生肯定不是好人，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做的任何事都只有一个“利”字，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世道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当丁荣找到我的时候，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安排。
这一年里我都在帮助丁荣记录经杜先生的手传出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大都是外国商人之间的往来，但是丁荣说这些很重要，于是我便事无巨细的一一记录着。
在杜先生的眼里我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乡下女人，很多时候都对我疏于防范，其实他并不知道，我承了灵狐的妖神，早已经过目不忘了。
丁荣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对我起过疑心，大概是因为我的字实在是写的太丑了，虽然我能过目不忘，但从没练习过写字的我只能照猫画虎的描摹出看到的字样，所以每一笔都能落下的出其不意。
初一那天上午，街上到处都是学生在喊口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是如此重要的历史转折，我只是担心的在家里盼着老三和老四能早点回家，等到中午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兴奋的冲回了家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
两个孩子依旧是不怎么理我的，虽然每天还在吃着我做的饭，穿着我缝的衣服，但是心里种下的隔阂是不会再抹平了。
那天晚上的时候，丁荣回到了家里。从老丁死后，老三和老四一直都很敬仰丁荣，虽然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是孩子们的大哥，跟着丁荣总也不会错的。
丁荣说他是来接我们的，他说新政府成立了，他被安排在市政府工作，他来接我和孩子们去市政府分配的小楼，两个孩子都很高兴。
但听到丁荣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老三明显的阴沉了脸，我明白老三的意思，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并没有一起前往丁荣的小楼，丁荣也没有再多的客套，带上老三和老四当晚就离开了。
可笑吧，那个世道对于女人还是过于残忍的，生活的磋磨并不会被人同情，被迫的求生反倒会遭人诟病。不过幸好，我早已经不是人了。
从前我为了老三和老四不得不委屈求全的活着，本以为半身为妖会有多么与众不同的人生，没想到仍然逃脱不掉这凡间世俗的苛责。
我问常莽我可以修仙吗？他说可以。我问我修仙可以离开这人间吗？他说可以，我说离开人间会去哪里呢？他说不知道。我说我可以骂人吗？他说不行。
我非人非狐，天地不收，青丘不容，我究竟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