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听了兀自沉思不语,程备却道:“辨章莫非忘了燕人营寨距易水只五里?相距五里两军如何下寨?不是他退便是我退,前方交战若不利,这营寨如何能扎得稳?”
乐籍道:“那又如何?我军以多敌少,莫不成便被燕人踏破我营垒?只需我军稳住阵脚,燕人如何不退?”
程备叹口气道:“我营寨若能扎稳,只待燕人来攻,我自然不惧他。然前方交战,又怎敢保不败?倘若前方兵败,数万大军退回,如何收势得住?易水虽冰冻,此也与背水列阵无异。我前后两军相距过近,若收势不住,必将全军败退,那时便是南岸营寨也难以保住。”
乐籍愣怔片刻,道:“无患之言虽有理,然我前方交战兵马有四万之众,燕军也不过四万余而已,如何便致溃败?崇恩若以为不可,那便只中央两路兵马结阵扎营,左右两路各一万兵马接应前方。有这两万大军为后,想来我前方兵马断不致兵败如山倒。”
陈封长叹一声道:“我曾与慕容不离交手,那时他攻滦州,我去救援,尚不以为他如何,到今日我才知此人确是深谋远虑,非同小可。辨章,你这战法不可谓不佳,只是两军相距太近,我前军一旦败阵,势难阻挡。纵然我调遣兵马接应,这区区五里之地,又如何能排布得开?慕容不离初时距易水五里下寨,只怕便已想到易水不久便要解冻,更想到要以此阻我在水北下寨。如此筹谋,不可谓不深远,我所不及也。”
乐籍冷笑一声道:“崇恩何必叹息,慕容不离纵有谋略,燕军却也是远来兵少,自有他不能及之处。斥候探查,燕军营寨不过二十余里阔,正对我中央两路。我若中路强攻,自然不得施展。然我若在中路结阵抵御,以两翼强攻,如此广阔地域,足以摆下大军,又有何不可?我两翼兵马为先锋,先行交战,以中路接应两翼,再结下硬寨,定可抵住燕人冲阵攻营。待他力疲之时,我水北营寨便可立住,燕人纵然心雄万夫,也要不得不后退避我锋芒。”
陈封看看乐籍,又看看程备道:“无患以为辨章之策如何?”
程备道:“辨章之策似可一试。然若只以两翼强攻,要遣多少兵马出战?若只各遣一万兵马,却太少了些,只怕难以抵挡燕军;若两万兵马尽出,后方又没了兵马压阵,虽有中央两路接应,却也相距甚远,只怕也有顾及不到之处。再者,左翼青鸾卫高欢求战心切,以为先锋正可,然右翼千灵卫孙翊,我观其却似不愿出战。若是千灵卫交战不利,只怕牵一发动全身,祸及全军。”
陈封道:“无患这却是多虑了。孙翼腾此人我是深知的,断不致畏战的。孙翼腾素不以武艺见长,却是沉稳练达,心有成算。若以千灵卫出战,他也必会效命死战,不致累及全军。”
程备道:“原来如此。都司识人之能,程备远不及矣。”
乐籍道:“无患所言两翼兵马出战之事,以我之见,两路皆尽遣两万兵马出战,有中央两路兵马接应,断不致溃败。”
话音未落,忽听外帐脚步声响,一个亲兵禀道:“禀都司,有驿传信使送来梁都急递。”
陈封闻言唤进亲兵,接过急递,只见外封上只一个兵部大印,拆开来看,却是朝廷邸报。
陈封默默看了,脸上却不见喜怒之色。乐籍、程备观他颜色,也难看出邸报中所刊是何事。
陈封看完,随手将邸报递与程备,长吁道:“消息终是到了,可也不算迟。”
程备急看首篇,正是元旦之日郑帝明发诏旨,册立太子一篇雄文。
上谕册封时年十四岁的魏王为太子,命于正月十六日上元节后徙入东宫,又加封数位殿阁学士、翰林学士为东宫太子经筵讲官、洗马、詹事等差,其中便有秦玉岳祖父翰林学士承旨林祎。
诏谕着禁军都承宣使、领龙骧军都指挥使事石青加太子少保,增二百户食邑。至于周王,敕命就藩于汝阳,无诏不得进都。
邸报后面又有数道政事堂制令,多位文臣武将加官进爵,其中陈封食邑加二百户实封,共是五百户。
程备匆匆看过,将邸报递与乐籍,起身施礼道:“恭喜都司,贺喜都司,此实乃天大喜事。”
陈封微一哂道:“不过加了二百户封邑,也值当你如此庆贺?”
程备道:“我不为贺都司加封采邑,乃是贺魏王得封太子。此事于都司莫不是喜事么?不当贺么?”
此时乐籍也已看毕,只将邸报放在案上,却不置一词。
陈封看看乐籍,又看看程备,忽地哈哈大笑,程备也一同大笑起来。陈封笑道:“圣上册立太子,实是我郑国满朝臣子之福,岂不当贺?太子得立,我郑国再无国祚之忧,也不枉了我昔日冒死陈奏。你若贺的是此事,也确是当贺,你若贺旁的事,我便不敢受了。”
程备笑道:“我贺的正是此事,莫非都司以为还有旁的事当贺?”二人对视,又一齐大笑起来。
二人笑声未毕,却听乐籍道:“崇恩,无患,此事确是当贺,然现下却未到庆贺之时。现下最为要紧之事,仍是对燕之战。崇恩固然有拥立之功,此战若胜,执掌郑国兵马便是顺理成章,但此战若败,纵然先前有天大的功劳,只怕也难当千夫所指。”
程备手指乐籍道:“辨章这人,惯会泼人冷水。储位之争,乃都司心念之事,如今大事已定,便乐一乐又有何妨?都司岂会忘却战事?辨章多虑了。”
陈封已收了笑意,道:“虽是冷水,却能醒人之心。辨章所说不错,此战若不胜,终是枉然。陈封身上担着这副重担,便想偷闲片刻也是难能。”
乐籍道:“是乐籍煞风景了,崇恩莫怪。”
陈封笑道:“辨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岂不知你一片为我之心?然有了这份邸报,我心中再无牵挂,此间战事,便放手去打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陈封自有上天庇佑,又岂惧北燕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