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得很早,四周寂静无声。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淡淡晨曦中,多崎司抬起手臂,慢慢睁开眼。被照得晶莹剔透的手臂上,腕表显示时间为早上六点半。
半闭眼刷牙,洗脸,思绪清醒了些,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略显憔悴。
“啊~”
多崎司打着呵欠,手指轻轻按揉太阳穴。
昨晚睡眠的质量非常一般,几次中途醒来,睡眼很短,且睡不实,如同在飞机上打盹。每次醒来时都要看一眼腕表确认时间,整晚过得犹车轴松懈的车子般摇摇晃晃,步履沉重。
收回视线时,看到镜子下方贴着一张心形便条帖。
【多崎君你的房间太整洁啦,搞得我都不知道还可以收拾哪里,拜托以后弄乱一点,让我来帮你收拾!(>▽<)】
老板娘的字迹,落款时间是2021.08.05。
多崎司手指轻轻摩挲过纸张表面,心情有些失落。
幸子姐这人啊,她虽然料理做得不怎么好,但很喜欢打扫卫生和整理屋子。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间出租屋被打理很干净,地板也好、床单也好、枕套也好、毛巾也好;全都整洁如新,处处充满色彩与生机。
她会在哪呢?
就算没有生命安全,失去所有财产的打击对她来说也一定很痛苦,应该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吧......
多崎司离开卫生间,边吃简易的早餐边思考该怎样尽快找到老板娘。
相比自身被盯上的麻烦,他更担心老板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心理健康。先把她找回来,再慢慢和对手周旋!
吃过早餐,换上运动服出门。
先用路边的公共电话给小樱一家在歌舞伎町的话事人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两个人,然后才开始晨跑。
清晨这个时间点,东新宿的街上空荡荡没有人影,雾气蒙蒙,泊油路上残留着昨晚的积雨。乌鸦一成不变地蹲在楼顶,黑溜溜的眼珠子巡视四方。
街道上空的风景被电线分割,随着夏季临近结束,天空愈加寂寥。
多崎司跑过空荡荡的街道,来到新宿站前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在灯号变绿的瞬间,将积存于腹部深处的郁闷全部转化为动能,使劲狂奔。跑过鸠森神社、跑过千驮谷、跑过代代木车站,沿着小田原线铁路一股脑狂奔。
沿路上遇到的行人少得难以想象,寂静异常。代代木公园前有两位拿着相机的摄影师在拍照,取景器框柱东京塔雄伟的身姿,光亮晃眼的铁塔也是静寂地耸立着。
早上八点结束晨跑,来到附近的市民泳池游泳。工作日清早的泳池人很少,可以按着自己喜欢的节奏尽情游。
多崎司集中注意力,控制泳姿,锻炼必要的肌肉,如背部、腰部和腹部的肌肉。
从泳池出来,一边沿表参道来到青山大街,在纪国屋商场采购食材。整打的罐装可乐、买产自巴西的咖啡粉、买两片装的鲑鱼来做三明治、顺便买了豆酱和豆腐。
商场里有菠菜罐头的特价活动,买一送一,他看都没看一眼。
回家的路上,多崎司总感觉树荫下、车辆里、街道拐角等地方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每次他把视线投射过去时,见到的景象和行人都无一分一毫的异常。
对手准备得很充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得想办法从他注意力以外的地方下手才行......话说回来,他让自己解决东京银行的公子哥,直接杀了埋掉还是严刑逼供?
这会不会也是他的圈套之一呢......
回到家,刚好十一点。
多崎司先补了个睡眠,一小时左右,睡得很沉,意识彻底地被隔断那种。醒来后熨了几件衬衫,准备午饭。
把鲑鱼片放进烤箱里烤,切几条脆生生的莴苣,再烤面包片来做三明治,还想做土豆色拉,豆腐葱花味噌汤。
14点05分,手机铃声响起——部长大人的来电。
“还好?”她开门见山地问。
“好得很。”
“现在做什么呢?”
“正准备做午饭。”多崎司把手机夹在耳边,边切莴苣边说:“把的莴苣和鲑鱼切得像A4纸一般薄,再加上黄油用来做三明治吃,纪国屋卖的黄油很适合用来做这东西。按照我的水平来看,拿去米其林店说不定要卖一万円一个。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说面包片烤焦了,或者说鲑鱼不新鲜。但这没关系,凡事只要树立好目标,并加以不屈不挠的努力,总会取得最终的成功!”
“傻气!”
“味道真的很好。”多崎司说。
“瞧你这人!”栗山樱良叹着气说,“你要多少长大些才行,16岁对不,比我大两个月的啊,可在我眼里你这人真的有点傻里傻气。”
多崎司笑着问:“难道你想叫我去平庸化?”
“我来找你。”栗山樱良不理会他的提问,直接问:“今天有空?”
多崎司想了想,不确定地答:“应该有空。”
“二十分钟后给我开门。”
“喂喂,你好好的大别墅不住,干嘛老跑我这出租屋来窝着。”
“家里空空荡荡,又大又无聊,还是你那有意思。”
“爸妈呢?”
“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那就来吧,只要你不嫌弃就行。”多崎司说,“刚好我也想见你。”
“想见?”
“对啊,还有事和你商量。”
“傻气!”栗山樱良低声说道,随后挂断电话。
二十分钟后,多崎司做好午饭,她也准时来到公寓楼下。
两人一起吃了可以卖1万円的三明治,吃了土豆色拉。趁多崎司洗碗的时候,她像个主人一样烧水冲咖啡,然后躺在多崎司的床上边喝咖啡边读书。
多崎司坐在书桌前,手握自动铅笔,做一张去年东大招考的数学试题。
解题带来的思考流畅感,让大脑变得清澈起来,可以更好的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做完试卷,他拿起手边的参考书,对着答案自行批改。
正确率非常高,大概估算一下,偏差值能到92左右,这个分数段的考生占全体考生总数的0.003%。
考虑到目前只是一年级,那等到了三年级时,偏差值上到100不是问题。
多崎司手拿橡皮看向部长大人,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无意识地滚动起来。
“什么事直接说。”栗山樱良捏着页脚,抬起头瞥了他一下又把视线放回到书上。
“我现在被人盯着,不方便做事。”
“求我我就答应你。”部长大人的语气里充满大仇得报的快意。
多崎司把手里的橡皮抛起,又稳稳接住:“想要我干什么?”
“要你付出一直忤逆我的代价。”栗山樱良微闭起眼睛,惬意地问:“挠我下巴好玩吗?”
“好玩。”
“我要挠回你的。”
多崎司愣了半晌:“纳尼?”
“而且是穿着女仆装挠!”栗山樱良说道,声音爽朗愉悦,带着不容拒绝的清晰度。
“......等我检查完试卷再说。”多崎司把视线投回试卷上。
栗山樱良站起来,表情得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去看看阳台上种的土头,拿出手机给蓝色的土豆花拍照。一会儿来到,但没找到喜欢看的。
她皱起眉,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看向多崎司。
他在窗外照进阳光中安然端坐,身姿犹如一朵白色山茶花在粗瓷瓶中盛放,洁白如雪的衬衣,越看越觉得心情舒畅。
“我快没耐心了。”栗山樱良轻笑着用小脚踢了踢多崎司膝盖,“再不同意的话,部长大人就要走咯。”
“......答应,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作为一名心胸宽广的部长,我会慎重考虑唯一部员的意见。”
确实很宽广......多崎司看着她平坦的关东平原,嘴角报以微笑:“上次你穿女仆装的时候刚好是事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尽情欣赏。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事情解决后我们两个一起穿!”
“......?”栗山樱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冷下来:“我不要!”
“那我也不要。”
“那算了!”
“部长大人。”多崎司问她,“我穿女仆装的话,保证可以服务得你舒舒服服的,你真的不想试一下?”
栗山樱良瞪大眼睛:“难道你……”
大概想不起合适的字眼和不健康的画面,她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红。
多崎司继续问:“你真的不想体验一下?”
“......好吧。”栗山樱良又一次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她盯着自己形状可爱的脚趾头,低声嘟囔:“一起穿就一起穿,谁怕谁!”
声音很弱,显然是有些底气不足,但也有着不甘示弱的倔强。
多崎司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栗山樱良这人啊,和她相处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她独特的那一面。尤其是她用傲来面对这个世界,却唯独把娇留给自己时所展现出来的风情,当真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午后光线渐渐变弱,黄昏的感觉开始在房间里飘漾。
谈判时间结束后,该进入正题了。
多崎司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递给栗山樱良:“这几个人幸子姐的朋友,其中也有这次诈骗案中被骗的,还有就是便利店的员工。你找人暗中调查一下,看看幸子姐消失前都和谁接触过,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为什么我要干这些事......”栗山樱良不情不愿地接过纸条。
“我被人盯着了嘛。”多崎司解释道,“对手的确很厉害,但他也不能同时监控所有人。只要偷偷的来,从他无法留意到的角落切进去,总能查到点蛛丝马迹出来。”
“这样的道理需要你来教我?”栗山樱良抬起下颚,轻描淡写地说:“我不爽的地方在于,你居然要我帮你找女人!”
“我们是关系最密切的人啊。”多崎司回答,“而且重点不在于女人不女人的事,换成是你出事了,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救你。”
“真的?”
“当然真的,就算有去无回,都会毫不犹豫的那种。”
栗山樱良微微笑道:“如果你不来,我会很生气的!”
这笑容好像窗边漂浮的光粒子,在空气中熠熠跳跃着。太阳又向西了一点,地板上的光线随之移动,把两人的身体包裹起来。
晚上七点,多崎司离开家。
栗山樱良留在屋子里,躺到他的床上闭目休息。也不知道这种症状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多崎司气味依赖症......
夕阳完全落下,一群乌鸦从西边飞来,掠过小田急百货大楼的上空,东新宿热闹的夜生活即将展开。对街ktv的招牌霓虹灯兴奋地朝路人眨眼,迎面走来的大多是年轻人,大家排成一路横队漫步闲晃。
多崎司一个人走进新宿三丁目。
新宿作为东京最繁华的地段,可以分为日夜两个部分来看待。
白天,作为商务区的西新宿永远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神色匆匆赶路的场景随处可见,动辄超过200米高的摩天大楼成群聚集在一起,非常符合人们心中关于超级大都市的定义。
而到了晚上,当西新宿因为上班族已经回家而显得冷清时,以歌舞伎町为代表的东新宿开始焕发活力。十几层楼高的百货商店,眼花缭乱的料理招牌,人潮汹涌的药妆店……无一不赤裸裸地展示着什么叫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
多崎司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从铺天盖地的霓虹灯下走过,为了避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钻进一条排列着一家家居酒屋和酒吧的小巷子。
三三两两抽烟的年轻人、妆容妖艳的辣妹、西装革履的光头大汉;落地窗里面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墙上画着时尚怪异的涂鸦……整个鱼龙混杂的不夜城,似乎每一处都在酝酿着混乱的情绪。
路过一家打着无料案旗号的居酒屋,多崎司前后左右观察了下,掀开印有樱花图案的麻布门帘,走过接近满座的用餐区,推开通往后院的门。
踩上深棕色木地板,通道的尽头能看见小而精致的露天庭院。
“多崎少爷......”
那名叫南勇迫也的话事人迎了上来,把多崎司请进一家隐蔽的包厢。他自己没有进去,而是守在门口等候。
里面等着多崎司的,就是收保护费的那个飞机头和小弟黄毛。
这两人因为违背二小姐的命令,私底下提高保护费收取的额度,早就被逐出小樱一家了。南勇迫也不知道多崎少爷找这两人干嘛,他也不敢问。毕竟就连身为老大的星野社长,家庭地位都没这位小少爷高呢。
多崎司进了门,里面的两人立马站起来鞠躬:“多崎少爷好!”
“坐吧。”多崎司掏出几张照片扔给他们,开门见山道:“照片上这几个人,是东京银行行长一家人。三男一女,我给你们足够的时间摸清他们的行动规律,8月22号晚上把这家人一起绑了带到我面前,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踪迹,做得到吗?”
两人看着照片,表情迟疑。
对于这样的底层小混混来说,绑架银行行长的这样的大事,实在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积攒勇气。
“需要什么尽管说。”多崎司依然用毫无感情色彩的淡漠声调说道,“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们重回小樱一家,并且承诺你们只要不再犯错就可以升上管理层。”
黄毛下意识看了眼飞机头,飞机头也在看他,两人面面相觑。
多崎司目不斜视盯着他们,期间手指一直有节奏地轻敲脸颊。
“老大......”黄毛低声问,“还记得你说你要成为歌舞伎町小王子的誓言不?”
“我当然知道!”
飞机头一巴掌扇在黄毛头上,双手把照片揣进衣袋。沉默了足足三十秒没有做声,随后用颤巍巍的手点了一支烟,隔着飘起来的烟雾看向多崎司:“能给我们一支枪吗?放心,就吓人用的,不会开!”
“可以。”多崎司点了下头,接着说:“等会我让人把枪和钱送过来,你们两个就在这等到明天早上再离开,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联系方式......黄毛你手机给我。”
黄毛恭敬地把手机递给他。
“以后打这手机联系我就行。”
说完,多崎司转身出门,和大光头打招呼:“南野大叔,给他们一把枪和一点现金,明天早上再偷偷送他们离开。还有,刚才的事除了社长和大小姐,谁都不许透露。”
“没问题。”南勇迫也点头,接着问:“社长大人说今晚要请各位兄弟喝你的庆功酒,要不要我顺路和你一起回去?”
“好的,谢谢南野大叔。”
“不客气不客气。”南勇迫也哈哈笑了两声。
上次社长大人生日的时候,你和他在酒桌上称兄道弟,然后两人都被大小姐揍了一顿的场面......小樱一家几百号人可是非常盼着看第二遍的呢。
出了居酒屋,坐上南勇迫也的车,多崎司靠着椅背,默默打量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作为整个东京最混乱的地方,东新宿尤其是歌舞伎街可谓是暴力的迷宫地段,各国黑帮势力混杂,枪支、毒品泛滥成灾。巨额资金由一只黑手流向另一只黑手,从不浮出水面,一个活生生的人如烟雾消散一般杳无踪影也不算什么希罕事。
作为一个文学少年,起码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多崎司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尽快解决掉吧,然后重回平稳的校园日常。
那么久没见“沙丁鱼”那只胖猫了,有点想它。等开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的窝拆了,让它感受一下久别重逢的关爱。
汽车离开新宿,进入涩谷街头。雨点劈哩啪啦落了下来,像是河水瓢泼一般泻而下,整个东京都笼罩在呛人的雨水味里。
多崎司揉了下眉心,舒缓疲惫的大脑。
处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坏事。自己就东跑跑,西逛逛,吸引对手的全部注意力,好掩护其余人的行动。
不让用栗山家的势力?
偏要用,用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最后还你一个出其不意。
不让用小樱一家的势力?
那就不用咯。
反正飞机头和黄毛也不算小樱一家的人,就不信你连小混混收保护费这种发生在几个月前的小事都知道!
嗯......说起这个,首先得感谢笨蛋鹿见!
雨继续下着。
目之所及的建筑都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清澈,城市灯光晶晶闪闪的,汽车驶进小樱一家,花坛里的花草被车前灯照得青翠欲滴,站外门廊上往外探头观望的小笨蛋映入眼帘。
多崎司刚打开车门,小笨蛋撑着伞下来帮他挡雨。
姐夫伸出手接过伞,温柔且亲切地看着小姨子:“非常对不起,以前总觉得你很笨很没用,我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偏见,请大人有大量,原谅姐夫的无知!”
“唔...蛤?”
星野鹿见迷迷糊糊地咬着手手:“你在说什么呀?”
小姨子完全搞不懂姐夫为什么会来这一出,也完全搞不懂......自己这个只会向姐姐撒娇的笨蛋什么时候有用了。
多崎司伸手揉了下她脑袋:“不用懂那么多,一直笨下去吧。以后我和姐姐一直养你!”
“唔......”
笨蛋鹿见松开咬着的大拇指,没头没脑地笑道:“多崎司你做梦去吧!姐姐已经重新开心起来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又是情敌!”
这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笨蛋。
多崎司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容,内心已经开始谋划日后迫害小姨子的108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