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呢被哭喊声吵醒,身体很不舒服,头痛剧烈,恶心想吐,不等睁眼,肩膀被人抓住猛烈摇晃。“我可怜的孙女啊,你死了,丢下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一阵天旋地转,人又晕了过去。
“老婶子,燕呢还有气呢,你让让,得赶紧把人送医院,再拖就来不及了。”大队长曾福茂急得脑袋冒烟。
老太太扒着地上的人不放,把不讲理发挥到极致,“流了那么多血,大罗金仙来了都没办法,还能指望那帮草包大夫?费那二遍事干嘛。我家燕呢为保卫国家财产光荣牺牲,大队必须上报公社,给我孙女请功,补偿我们家损失。”
老太太嘴不停,叭叭叭一通算,“燕呢这孩子在咱大队出了名能干,去年就能拿满工分,工分钱加上口粮,一年至少一百五,她今年十五,干到十八出嫁,还能给家里挣份彩礼,再加上额外补偿,我们也不多要,赔一千吧。”
人群一阵骚动,张嘴就一千,把你胡四凤卖十回,值不值这老些钱?
曾福茂心中冷笑,人没死,就算计上赔偿金,嚎的比谁都大声,眼泪一滴没掉,燕呢摊上这么个奶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懒得跟这种人掰扯,他目露嘲讽,看向曾老二夫妻,“见死不救,等于杀人,你们也想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顶杀人的大帽子扣下来,曾福贵不得不上前,往外拽胡四凤的胳膊,“娘,先救人吧,救不活再说其他的。”
“净瞎折腾,流那么多血,人早就不行了。”胡四凤嘴上虽然不依不饶,还是不甘不愿松了手。
队里赶大车的老赵头早就等在一旁。
曾福茂小心翼翼把人抱上车,怀里轻飘飘的分量还没半大的猪羔子沉,心里又是一叹,燕呢这孩子心眼实,干活下死力气,劝也不听,把身体折腾成啥样了都。
心里憋着火,曾福茂朝还在一旁抹眼泪的孙佳芝吼,“就知道哭,马车这么颠,赶紧上来抱你闺女。”这一家子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曾燕呢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发黄的白灰墙,掉漆的绿墙裙,还有脑海里多出来的记忆,无不在告诉她,人已穿越的事实。
同名穿书定律诚不欺我,她穿成了一本曾经看过的年代文中,名字只出现过一次的同名同姓倒霉蛋。
到村里插队的女主偶然听村民聊起一个叫曾燕呢的年轻姑娘,刮台风时,小姑娘为了救队里的牲口,不幸被一棵倒下的大树砸死了。死了也没得好,亲奶奶还偷偷把她的尸体卖了,跟人配阴婚。
这小命真是苦得掉渣。
哎,既成事实无法改变,她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好,充电器漏电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被她碰上了,失去知觉前,感觉心脏被狠狠握了一把,电流穿心而过,她八成活不了了。
能有机会再活一次,即便重生在条件艰苦的六十年代末,她也甘之如饴。
曾燕呢在心中默默对原主保证,小姑娘,带着你那份,姐姐一定加倍努力活着。
办完住院手续的曾福茂推门进来,见床上的燕呢醒了,十分高兴,“醒了就好,大夫说你被砸成了重度脑震荡,得住院观察,燕呢,啥也别想,好好养病,治病的钱队里报销。”
见屋里没外人,曾福茂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庄稼没了可以再种,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无私奉献得有个度,别信上面那些宣传,人比财产重要多了,孩子,以后对自己好点。”没说出口的是,你家里人都靠不住。
曾燕呢领他的情,郑重点头,“福茂叔,谢谢你。”
曾姓是向阳大队的大姓,大队长是她没出五服的堂叔,年轻时当过兵,为人公正,遇事果决,在书里是个正面角色。可惜好人不长命,带队出去捕鱼,死在海上的一场风暴中,算算时间,就在今年年尾。
曾福茂欣慰地舒口气,遭了场大难,这孩子总算想通了。
他没多待,着急回村救灾,“真是邪门,以往几年都遇不到一场台风,今年还不到八月,就连刮两场,不好好补苗,年底就没粮分了。”
本来想叮嘱孙佳芝几句,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交代燕呢,“县医院的好大夫都被弄下去了,这儿是金矿医院,平时不对外开放,副矿长是我在部队时的老领导,我托他打了招呼,你就放心住。
矿上伙食好,我在账上留了钱和票,大夫嘱咐脑震荡要卧床,想吃什么就让你妈帮你打,叔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福茂叔,还让你搭了人情,这怎么好意思。”
“这点事算啥,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行了,叔回了。”曾福茂挥挥手,快步离开。
大队长都走了好半天,她那个妈才不紧不慢进了门,从怀里的牛皮纸包里摸出一袋奶粉,“妈求了大夫好半天,才给开了一张奶粉票,这东西紧俏,差点没抢到,我去租个饭盒给你泡奶粉喝。”
望着孙佳芝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曾燕呢目光闪了闪。
原主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最小,还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不但没有受过宠,还因为父亲极度重男轻女,在家里跟老黄牛一样,吃得少,干得多,干得不好还要挨揍。
比起父兄,孙佳芝这个母亲对原主倒是关爱有加,原主挨打她会给上药,原主挨饿她会给塞小地瓜,原主没衣服穿她会用自己的旧衣服给改小褂子。
她还经常鼓励原主,什么女人能顶半边天,凡是男人能做到的,女人照样能做到,女人从来都不比男人差。
从小被歧视,谁会没怨言,这话说到原主心坎里,小姑娘憋着一股劲,男人挑一担土,她也要挑一担,男人出海打渔挣工分,她白天夜里织鱼网,手指勒出道道血印子,人累得没剩二两肉。
汗没白出,终于顶上半边天,比家里男人公分挣得都多,人也没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贪恋温暖的母爱,也被这份温暖糊了眼,芯子换成现代来的成熟灵魂,视角不一样,处处是破绽。
曾燕呢目露讥讽,就知道使些小恩小惠,女儿挨打,你怎么不上前用身体护住?女儿受伤昏迷,你怎么不半步不离守在床前?女儿死了你,你怎么会让畜生卖了她的尸体?
处心积虑设置情感陷阱网罗亲生女儿的心,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孙佳芝花五毛钱租了个铝饭盒,拎了个藤编暖水壶,笑容满面进了屋,“矿上医院条件真好,中午还有白面馒头吃,燕呢你这次住院真是赚到了。”
差点送命被认为白赚,说的是人话?
曾燕呢目光晦涩地打量床前忙乎的“好母亲”,快四十岁的人,面容白皙姣好,一点不显老,举止投足也没有乡下人的粗鲁。
模样好,气质佳,深受丈夫的宠爱,却从来没有利用这份宠爱让女儿少挨一次打,少挨一次饿,少干一点活。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可怜原主这个小姑娘,如果人还在,一袋珍贵的奶粉会让她更加死心塌地去奉献自己吧?
父亲赏巴掌,母亲送甜枣,虐待得这么有心机,好,好得很。
只是……为什么?
曾燕呢嘴角挑起锋锐的弧度,既然命比黄连苦三分,别怪我心比夜深沉,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