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山上,被罚开荒的曾家人也正在讨论曾燕呢。
胡四凤杵着锄头站在树荫下,仗着周围没人,音调一点没减,“老二家的,一会收工回家,给她煮碗白面条,药别忘了下,等死丫头昏过去,福贵你立即把人捆严实丢到地窖里。”
胡四凤这两天回过味来,以前以为老二家的疼女儿,可第一个怂恿把女儿外嫁的也是她。她看不透孙佳芝这个女人,对她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孙佳芝没力气回应,身体摇摇欲坠,眼瞅着要晕倒。
吓得曾福贵把人搂在怀里,又是喂水,又是扇风。
天气热,手背被曾燕呢扎出的血洞感染了,曾福贵手疼得厉害,脾气更不好,冲母亲大声吼,“佳芝什么时候下过厨?这事让建国媳妇干。”
曾建国媳妇孙晓曼不愿意,拉了拉男人衣摆,小声抱怨,“害人的事找上我,我才不干。”
曾建国是个愚孝的傻大个,最听他爹的话,瞪了媳妇一眼,“让你干你就干,哪来那么多废话。”
众人反应不一,一家之主曾老蔫早就歇了工,倚在树根下,叼着大烟袋闭目养神,一声都没吱。
懒蛋曾福珍跟她爹挨着坐,双手捶地,为她娘的主意叫好,“娘你别拦着,今晚我非揍死她不可。”
曾福贵的大哥大嫂,曾福生两口子怨气冲天,既恨曾燕呢不顾亲情,一点小事闹得这么大,害一家子被罚开荒,又恨老太太把小儿子跃进宠得越发不像话,他们做父母的想扳正都来不及。老太太要收拾曾燕呢,他们乐见其成。
几个在家的孙辈,只有曾燕呢的堂姐曾艳玲面露不忍,想要开口求情,被母亲瞪了一眼。她性格怯懦,不敢当面顶撞父母长辈,暗暗合计等一会儿借口上厕所,溜下山去通知堂妹。
胡四凤小眼睛乱转,满脸算计,连二儿子这个当爹的都在臭丫头那里吃了亏,嫁得近还得防备臭丫头以后报复回来。她改主意了,不把臭丫头许给刘疯子。
胡家那头有个远房亲戚,家在西南边的山区,那里穷得叮当响,偏僻又没人管,弄个人过去,没有介绍信也不会有人查。她娘家侄子是县里运输队的,每周都要南下拉货,正好路过西南那边,先让他帮忙捎个口信,等谈妥了,再用运输队的车把人捎过去。
那丫头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跑不出大山,满村子光棍,不被磋磨死就不错了,哪有精力回来报复曾家。
这个想法胡四凤连二儿子都没告诉,以后别人问起来,就说那丫头自己偷跑了,死无对证,大队的人想找都没地儿找去。
吹着小风,想着自己的绝妙计划,老太太心里畅快极了。
大儿媳吴金桂见不得四个大活人偷懒不干活,扔了手里的锄头,叉腰骂道:“老的倚老卖老,不要脸的就知道装晕,吃啥啥没够的懒虫还有脸逼逼,老娘也不干了,树荫下待着多舒服。”
胡四凤小眼睛一下子瞪圆,跳脚骂道:“老娘亲儿子,亲孙子都没说啥,你算哪根葱?我宝贝闺女金贵着呢,你再骂一遍试试?”
老太太是个怪人,不稀罕两个儿子,最疼小女儿曾福珍和她认为是死去小儿子转世的小孙子。骂她可以,骂宝贝闺女不行。
“名叫吴金桂一点不金贵,你就是坨臭狗屎。”曾福珍没眼色,在一旁搓火。
吴金桂一肚子火正没处撒呢,好吃懒做的小姑子她早就看不顺眼了,上前一脚把人踹翻,“你个饭桶,白眼狼,没我们当哥嫂的养着你,你能吃这么膘肥体壮?”
她根本不怵老太太,反过来威胁,“老不死的,今年你不把这白吃饱嫁出去,养老钱我们一分不交。不信你试试看?”
“反了天了!老大你傻站着干嘛,赶紧过来给我教训这败家娘们。”胡四凤捧在手心里的大宝贝被嫌弃,气得要弄死吴金桂。
曾福生跟媳妇一条心,装听不见。
老太太支使不动大儿子,让二儿子揍人,曾福贵还真听话,立即上前揍自己的亲大嫂。
曾福生哪能让老婆被弟弟揍,赶紧拦人,天热火气大,两兄弟不知怎么就扭打在一起。曾建国这愚孝的蠢儿子拉都拉不住,二话不说,举着锄头过去帮亲爹打大伯。
欺负曾福生大儿子在外地上班,小儿子十岁,闺女又没力气,老二父子把老大夫妻好一顿揍。
小媳妇孙晓曼和曾艳玲拉不开架,急得直抹眼泪。曾福贵的另外两个儿子援朝和抗美谁也不帮,借着往山下抬碎石,躲了开去。
有意思的是,烟袋不离嘴的曾老蔫和装中暑不干活的孙佳芝,一人倚着一棵树,两人连眼睛都没睁,仿佛眼前的闹剧跟他们无关似的。
山下的曾燕呢还不知道,不等自己出手,奇葩一家人就自己起了内讧。
她坐在墙角阴凉处,边嚼阿胶,边思考如何破局。
如果逞威风,把这个家咋个稀巴烂,当然最解气。但她毕竟生活在向阳大队这个大集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不能,现在大家都困难,糟蹋东西在道义上得不到支持,哪怕再占理都不行。
破局首先要考虑时代因素,像上回在医院对付胡四凤那样,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要考虑。
曾燕呢慢慢勾勒出一个计划,完成得好,就是一石二鸟……
先安居,再乐业,行动起来!
……
夕阳西斜,在地里忙碌一天的向阳大队村民们扛着锄头,三三两两从大队部后面的山道下了山。
大队部前面的小广场有一棵百年银杏,树冠极大,平时村里人最喜欢在树下吹海风纳凉。
这会儿还没到纳凉的时候,树下却躺着一个人,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小身子薄的跟舌头鱼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这不是曾家的小燕呢吗?怎么躺这来了?”二小队妇女队长王春红亮着大嗓门疑惑地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