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曾燕呢悄声说出想法,大队长为难地轻咳一声,别说向阳大队从没有未成年女儿单独分家的先例,整个红旗公社都没有,要知道家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分的。
他能理解小丫头的想法,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是父母兄弟。她人虽然出来了,年底算工分,分粮食,以后结婚,赡养又是一大堆官司。不如借曾家理亏的机会,彻底跟曾家做个了断,以绝后患。
清官难断家务事,为了自己以后耳根子清净,其实他也倾向分家。作为穿过军装的人最欣赏果敢有勇气的后辈,就冲燕呢丫头这份难得的心气和魄力,他也想帮上一帮。
“燕呢要写分家文书,要是不同意,就一起去公安局把今天这事彻底掰扯清楚,两个选一个,你们自己决定。”曾福茂面无表情道。
啥?分家!今晚这热闹真没白看,周围人议论的声浪快要压过海浪声了。
肚子有点墨水的还拽了句词,“小燕呢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别人怎么说她不管,曾家人的反应全被曾燕呢看在眼里。
老大曾福生一家,只有曾艳玲面露担心,两夫妻还有小儿子曾跃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端着胳膊,扯着嘴角站在一旁看戏。
屋里没有搜出别的东西,曾老蔫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回到神游状态,忘了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
孙佳芝一直低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存在感极低。
她的三个儿子,老大曾建国对她怒目而视,他媳妇孙晓曼惊得还没回神,年龄相差一岁的老二抗美,老三援朝目光复杂地打量她,仿佛不认识一般。
全家反应最激烈的当属胡四凤、曾福珍和曾福贵。
曾福贵叫嚣:“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分家,老子不同意!”
胡四凤尖声浪气:“想分家,就先还了我曾家的养育之恩,不给一千别想走人。”她跟一千这个数字是彻底杠上了。
曾福珍尖酸刻薄:“你克死了我哥,让你活着就是为了偿债,想分家没门。”
曾燕呢四两拨千斤,只抓某些人的痛处,“不同意,那就去找公安,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到了那别抵赖,人家有无数种方法让你们开口。
至于这药的来源……我如果没记错,胡四凤你娘家有人在收购站收中药材,是吧?这么重要的岗位,搞监守自盗,你说公安会不会绕过他?”奶奶这个称呼,曾燕呢永远都不会用在胡四凤身上。
“你放屁,东西是我花钱买的。”胡四凤被戳到痛处,跳脚骂道。
“你说了不算,审了才知道。”
胡四凤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蹦跶得欢,找准命门很好对付。她之所以成天耀武扬威,就因为娘家人得力,有几个侄儿在县城混得不错,要是把侄儿拖下水,娘家人能杀了她。
果然,曾燕呢威胁一出口,老太婆就骂不起来了。
至于曾福贵……他的命门不言而喻。
曾燕呢转头问大队长,“福茂叔,你经常去县城开会,有没有听说过,对那些小偷小摸、伤人的罪犯,上面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曾福茂暗笑小丫头心眼多,配合道:“监狱现在人满为患,省里的公安厅下面有劳改局,量刑不重的都送农场劳动改造,咱这块听说去的是黄河农场,挖黄河大堤,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土方挖不够不让睡觉。”
曾福贵明知道一老一少在唱双簧给他听,他也知道,臭丫头人好好的,公安未必会管这种破事,但他投鼠忌器,万一被罚了呢?
他媳妇在向阳大队开荒都能累中暑,要是去农场,小命就得没。
周围人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耳旁嗡嗡个不停,曾福贵听到好多人在骂孙佳芝,他可以不在乎骂名,但他不想老婆名声受损。
天人交战一番,曾福贵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那就分家。”
曾燕呢眼角微微翘起,甭管阳谋还是暗计,好使就行。
商量细节不需要大家围观,天都黑了,曾福茂赶看热闹的回家吃饭,找来曾家族中辈分最大的三太爷作见证,由他主持分家。
曾燕呢看不上曾家那点家底,但明面上的一些东西不能缺,比如口粮、被褥、锅碗瓢盆,钱和票。
胡四凤寸土必争,想让曾燕呢净身出户,三太爷急了,让曾老蔫把人弄走,你儿子分家,又不是分你家,跟着瞎掺和什么。
讨价还价一番,曾燕呢最终分到十斤麦子,一百斤玉米,五十斤地瓜,三十斤土豆,一个小水缸,一口锅,两个碗,一套被褥,十块钱和三尺布票。
票确实谁家都没多少,曾家劳力多,肯定不止这点钱,他们死把着不放,曾燕呢很累,见大队长也面露疲态,赖得跟这些人争讲,不给钱可以,必须给锅。
还有其它写到文书上的内容,年底的公分和口粮单独结算,因为曾家没抚养曾燕呢成年,曾燕呢暂时也不承担赡养义务。应曾燕呢要求加了一条,婚姻由她自己做主,曾家无权干涉。
唯一的遗憾,现在户口政策严格,未婚子女没有特殊原因,不给外迁户口。不可能事事完美,以后要小心提防曾家拿她户口说事。
文书一式三份,所有家庭成员和见证人全部印上手印。
回村第一天,曾燕呢快刀斩乱麻,跟曾家分道扬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能这么高效。
原本她的一石二鸟计划,一鸟是搞臭孙佳芝,引起众人对她身世的怀疑,二鸟是激怒曾福贵,搬离曾家。没想到吴金桂神助攻,她顺利把家分了,来了个一石三只鸟。
重生后,她运气果真变好了。
谢过明显偏帮她的三太爷,大队长借辆车,帮着把东西拉走。
上帝关上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曾家人太坏,向阳大队大部分人却善恶分明,曾燕呢对这里多了一些归属感。
踏出院子之前,曾燕呢回身望了一眼,对上孙佳芝乌沉沉的眼,双方俱都明了,分家并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