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呢这丫头生下来就是为了克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连遗尿症都整出来了。
傅维钧瞎话说得一板一眼,“曾燕呢曾经得到过我的帮助,林岚在她的生产队插队,估计两人闹了矛盾,她故意写信埋汰林岚。”
工作组的两位同志成天疑神疑鬼,脑力十分发达,立即脑补出两女争一夫的大戏,揶揄道:“傅队长,学雷锋做好事得看情况,不是什么人都能帮,小心赖上你。”
高大俊朗的傅队长面上波澜不兴,心里翻腾得厉害,她没赖上我,她想咒死我,我反过来想让她帮忙咒死我未婚妻,这三角关系复杂不?说出来吓死你们。
事情闹成这样,信是没法回了,不管答有还是没有,都很不正经,作风没问题也出了问题。
而且直到任务结束都不能再给曾燕呢写信,工作组已经盯上他了。
以曾燕呢的聪明,收不到回信,肯定能猜出缘由。
回临时宿舍的路上,哪怕傅维钧意志再坚定,也有一瞬间心灰意冷。
他有单独的训练任务,其实这次试飞人选原本没有他,二大队的李宏伟突发急性耳鸣,才临时换他顶替。
任务到年尾才能结束,以林岚的性格,不一定会在向阳大队长待,错过了这次机会……自己再想甩掉她将会很难。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自己一辈子都要跟林岚绑在一起?
“遗尿症?”傅维钧的低吟只有山里的秋虫应和。
曾燕呢虽然爱说俏皮话,但头脑敏锐,看似戏谑的发问,一定有其深意。
他想起久远之前的一幕,发现林岚虐猫之后,他午睡睡到一半常会惊醒,有次醒来下楼,听林岚的母亲郑阿姨跟他妈抱怨,说林岚都六岁了还尿床,天天在褥子上画地图,人不大,还要脸,不想让外人知道,害的她每次晒被褥,都得避着人。
母亲当时是怎么说的?“小儿夜遗,超过五岁还不好,多半不正常,你赶紧带岚岚去医院看看。”
医院去没去他不清楚,事后他细心观察过,林家晒被褥的频率依然很高。
曾燕呢够神,又被她料对了,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傅维钧想到自己读过的弗洛伊德,排泄欲望是享乐和掌控的源泉,是有一定心理维度的。
这跟林岚的天生恶意有什么关系?
傅维钧剑眉飞挑,虽然他从没把曾燕呢当作小学没毕业的文盲看待,但她这么问也是因为对弗洛伊德有研究?不可能吧……
这姑娘身上的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怪自己上封信写得太潦草,下咒本来就是玩笑之言,原本他想见面详说,结果碰上了任务。
林岚那人邪性,跟曾燕呢的神秘不一样,傅维钧其实不希望两人面对面对上。
此刻困在深山他鞭长莫及,不由担心小丫头的安全。
向阳大队以往的平静祥和被彻底打破,突然之间,队里冒出许多陌生人,不乏狂热的斗争爱好者。
那对野鸳鸯被他们剃了阴阳头,带上高帽子,反穿棉袄,胸前挂上写有破鞋两个大字的牌子,附加一双破鞋,连斗三天,歇斯底里的呼号声吓走了海鸟和鱼群。
跟这次的斗破鞋相比,队里以往走过场的斗争会简直春风化雨般温柔。
外人多了,小偷小摸事件层出不穷,连大家晒在外面的鱼干都被顺手牵羊。
有那些居心不良的,随便找了由头,就要进村民家里翻违禁物品。
大队长曾福茂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帮人,为了年底的先进生产队评选,竞争对手趁机派人来抓向阳大队的把柄了。
幸好上次借曾燕呢闹分家,他给那帮不老实的人打了预防针,搜出东西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不过这次的事也够队里喝一壶的,连出海捕鱼都推迟了,阶级斗争大过天,搞破鞋是封建残余思想,不把思想斗倒,斗服,啥都别想干。
曾燕呢一早被通知,来队部整理捕鱼队往年的账本,走在村路上,迎面碰上被推搡着游街的马晓翠和崔岩。
三天斗下来,别说马晓翠,连大男人崔岩都体力不支,一步一趔趄,这还不算完,等待他们将是下放的命运,污点半生都洗不清。
曾燕呢看见队伍里除了外村人,连本村的部分糊涂蛋也被鼓动,跟在后头喊口号喊得声嘶力竭,甚至刚来的知青也有十几个人参与。
倒是没见她熟悉的那三位女生的身影。
曾福茂刚从公社回来,被书记骂了个狗血喷头,心里烦,把戒了好久的烟又捡起来,叼了一根哈德门在办公室吞云吐雾,把进门的曾燕呢呛的直咳嗽。
大家都在路上看热闹,队部这边没人,曾福茂掐灭了烟头,跟大侄女诉苦,“燕呢,你知道我为啥每次开斗争会都轻拿轻放吗?”
他也不需要曾燕呢回答,“人的思想经不住鼓动啊,小火苗一旦烧起来,想要浇灭难啊,哎,队伍难带了以后。”
曾福茂最爱跟大侄女唠嗑,“这会儿就咱俩,叔问你,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你怎么看?”
曾燕呢默默吐槽,叔,我十五,你问我这个问题合适吗?还有,你这么问像是钓鱼执法。
她选择实话实说,“是不对,但这事应该两口家自己处理,没必要上纲上线,这就是变相折磨人,满足一些人窥探别人阴私的臭毛病。”
“你这小丫头,几天不见学问又见长了呀,这话说的有水平,叔也是这么想的。”
曾福茂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人有七情六欲,谁都有犯浑的时候,搞破鞋又不是砸人家玻璃,涉事的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呗,干啥要斗得人尽皆知。这世道颠三倒四,颠倒黑白,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就是曾燕呢喜欢大队长的原因,福茂叔冷静客观,不人云亦云,思想洞明,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现代人所提倡的边界感,尊重隐私。
她变化这么大,不信大队长心里没有疑问,但他从来不问,对自己的所有进步都欣然接受。
两人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办公室门窗大开,也不怕别人听见。
当上记账员,勉强算队里的“文职干部”,狗头军师小曾可以上线啦。
“福茂叔,我觉得柴火垛子起火有蹊跷。”
曾福茂一脸不解:“不是小孩玩香点的火吗?五小队那帮兔崽子,我三令五申不让搞封建迷信,不让拜月,他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给我搞出了大篓子。”
曾燕呢摇头,“才入秋,柴火垛子没那么干,线香点不着,叔,我怀疑有人故意点火。”
“故意的?”曾福茂一脸震惊,“马晓翠的姘头干的?她不就傍上崔岩一个吗?还是崔家人?斗倒了崔岩他们也没好果子吃啊。”
曾燕呢黑眼珠洞察一切,“咱大队的海草房隔得这么近,我不信马晓翠和崔岩的事五小队的人没有发现点蛛丝马迹。一直没闹出来,是因为大家都没那么闲,没人愿意深挖。为什么八月十五出事……”
狗头军师说话爱卖关子,大队长跟着上套,“是啊,为啥呢?”
“队里没地方,您把小学建在了五小队。”
曾福茂恍然大悟,“小学?新来的知青!”
“咱又不了解这帮人,来咱们这里之前,谁知道他们干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尤其京城那伙人,一看就是刺头。”曾燕呢紧跟着上眼药。
曾福茂想想也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别看队里人多,顶多私下里动点歪心眼,胆子小得跟耗子一样,也就出了白念芝,曾老蔫那一家异类。
城里来的这帮小青年可不一样啊……
曾燕呢下句话把曾福茂白毛汗都吓出来了,“能放火,下一步兴许就能杀人。”
曾福茂眯了眯眼,下定决心,“不行,我得安排人盯着他们。”
这就对喽,曾燕呢暗暗点头,防火防盗防林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