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维钧静静站在一旁,等曾燕呢平复心绪,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长相,两人的亲缘关系毋庸置疑。
低头看照片的小姑娘唏嘘道:“这张照片保存得真好,一点褶皱都没有,可见老李对翠花的感情,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傅维钧:“……”以为你因为照片激动,结果你思想又跑偏?
“你想多了,不是照片保存得好,这是用底片重新冲印的。我那天说了,现在照片太敏感,能不留就不留。
底片小,不占地方,李奶奶把它跟家里其他的底片一起塞在门缝里,躲过了搜查。黑白底片能保存几十年,我检查没破损,就帮你重新冲了一张。”
“你真是个活雷锋。”曾燕呢弯起大眼点赞。
傅维钧笑了笑,继续解释照片背后的渊源,“李家小叔接到我的电报,回家跟母亲一起找到了底片,我们部队对信件抽查得不严,但照片不行。
正好李家姑父要来胜利油田勘察地质,多跑了几百公里,帮忙把底片带过来,一起带来的还有李奶奶对翠花……”
说到这里,傅维钧勾起薄唇,笑得意味深长,曾燕呢直觉不妙。
“翠花既不是小名,也不是大名,更不姓苗,翠花是这位长辈当年养的……一条土狗。”
曾燕呢:“…………”
老李误我!
直播一直开着,网友们又捡着乐了。【哈哈哈哈,笑不活了!】【翠花高考就坐我后面,绝活上酸菜。】【翠花建国后成精了,家住红旗公社向阳大队。】
待会再收拾你们!
傅维钧有长谈的意思,曾燕呢搬来王木匠做的小板凳,还有一大盆螃蟹腿,这是张静伟小朋友贿赂给她这个甲方爸爸的好东西,听故事怎么能不吃小零嘴,权当嗑瓜子了。
部队这两天也在狂吃螃蟹,瞥了一眼沙大碗里冒尖的螃蟹腿,傅维钧真想说一句,谢谢啊。
“翠花的主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肖绮罗。”
“什么?!”曾燕呢刚拿起来的螃蟹腿啪嗒掉地上,“她跟肖半夏什么关系?”
傅维钧当然记得谁是肖半夏,再次被曾燕呢的异想天开折服,“你脑袋做过梦,是不是留下了什么隐患?”
你才得妄想症了呢?曾燕呢斜睨傅维钧,“你就说吧,翠花……哦不,肖绮罗的事我有没有异想天开?”
傅维钧无话可说,看到照片后,他被曾燕呢无与伦比的好运气惊到,要知道,没凭没据,只靠人为的猜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亲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偏巧曾燕呢在他的介绍下认识了生病的老李,偏巧老李就算意识混乱,也没忘记当年的朋友,嗯……还有她的狗。
“回头我让陆予跟肖半夏打听打听。”小傅妥协。
短短一瞬曾燕呢想到的不止肖半夏,傅维钧在不方便,等他走了,她有事情要验证。
傅维钧接着转述,“李奶奶没少听老李回忆求学时的经历,年少时结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确实能记一辈子。
肖绮罗出生在冰城,家里是开大车店的,从小跟大车店的伙计学武,所以身体很好,性格也像男孩子一样开朗。后来因为父亲染上烟瘾,家道逐渐中落。
照片里这四人是冰城中俄工业学校的同学,一战后,冰城住了许多俄国人,十月革命后的进步思想也传了过来,他们一起创办了一份报纸。后来因为入不敷出停刊了,24年毕业后,肖绮罗第一个离开,去了京城。
老李隔了三年也离开了,另外两位同学一直留在东北,加入抗联,最终埋骨深山,哎……抗联的事先不说。
最开始几年,四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老李跟肖绮罗的通信一直持续到37年战争全面爆发,邮路中断为止。”
傅维钧很有说故事的天赋,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曾燕呢知道重点来了,凝神细听。
“因为这些通信,老李得知,肖绮罗进京后不久,结识了一位游学日本的进步青年,两人志同道合,共结连理,26年诞下了长子,很巧,那人也姓曾,名巩,巩山河之固的巩。”
说到这里,傅维钧深深看了一眼曾燕呢,“直到通信中断,肖绮罗夫妻都没再孕育第二个孩子,从时间上看,曾巩就是你的父亲,而这位肖绮罗,是你的奶奶,隔代遗传,你的样貌随你奶奶,随了个十成十。”
曾燕呢澄澈的目光望向傅维钧,“小傅同志,你报喜不报忧。”
傅维钧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你,肖绮罗夫妻躲过了二十年代军阀对进步人士的围剿,后来受组织委派从京城前往沪市,营救进步人士。
淞沪会战开始,老李跟她通讯彻底中断,建国后,老李多方查找,才在官方资料中发现了她的最后踪迹。
全面抗战打响,国共关系缓和,肖绮罗夫妻跟随大部队从沪市撤离到长沙后,在中共驻长沙联络站工作。
很不幸,在当年那场毁灭了长沙城的大火中,为抢救联络站的资料,夫妻俩双双殒命。至于他们的独子曾巩……”
沉默就是最好的证明,曾燕呢不用细想就能猜出结果,曾巩从此下落不明。
文夕大火发生在1938年,当时曾巩12岁,兵荒马乱的年月,12岁可算是成年人。
有一个游学日本的父亲,曾巩对日语应该不陌生。不知道回到敌占区,打入敌人内部是组织的委派?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曾燕呢擦干净手,从兜里掏出相片,再次细细凝视照片中朝气蓬勃的四位年轻人。
半个多世纪的离乱过后,伊人早已远去,唯剩老李一人独坐病房,“望尽天涯思未断”。
肖绮罗对老李的回响如今由她来完成。
傅维钧虽然不想用坏消息打击曾燕呢,但不得不开口,“冯志国父亲的部门有一份相对完整的干部档案,既然知道了真名,我请冯叔叔帮忙查了一下泉城建国后的干部资料,并没有曾巩这个人。”
曾燕呢表示理解,“当时人改名多普遍啊,尤其有那种经历的,查不到正常。”换成她,至少准备十个马甲。
时至今日,她对找到亲生父母已然十分乐观,问傅维钧:“现在让不让登报寻亲?”
“现在一切向政治斗争让步,寻亲不给安排版面。”
曾燕呢手指头点向嫩脸蛋,“那就等到能排版的时候,我要攒足够的钱,在各大省报印上我这张脸,靠这张亲妈脸,让曾巩同志主动来找我。”
“亲妈脸?”傅维钧被曾燕呢创造的新词逗得不轻,揶揄道:“还没认亲就造反,老曾得了你这么个女儿要头疼了。”
“嗯呐,他要敢对那冒牌货好,我就搅得他家宅不宁。”曾燕呢笑眯眯念出威胁,“不说这个了,感谢你的无私帮助,我给你炖白果排骨汤,再来个葱姜炒蟹。”
“……排骨就行,那什么炒蟹就算了。”
“哼,山猪吃不来细糠。”
“你哪来的歪理?螃蟹明明猪都不稀得吃。”
网友们齐声悲愤:【傅维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