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很快就上来了,李期邈要了碗没辣的,而将那碗没葱花的馄饨放在了赵云深的面前。
“哎,给我拿只勺子。”李期邈肘了他一下,赵云深伸出手,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又缩了回去。
看着他这磨叽的,李期邈越过他直接将勺子盒拿了过来,自己拿了勺子搁在碗上,又给他递了把勺子,“哦~”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方丝帕,又向老板娘要了瓢水,用丝帕沾湿,递给了他:“饭前洗手,在外面吃饭可不能失了规矩。”
他呐呐地接过帕子,麻木地擦着自己的手掌,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落在了衣服上,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我又什么资格说规矩呢……”他自语道。
“怎么没资格?”李期邈反驳:“你是最厉害的大厨,是金舌头,你不能因为一个小人就颓废下去,实在不行,去我家当厨师,虽然可能没有我们曾经待的酒楼里赚的多,但是温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你还能在你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也不是说当乞丐不好的意思了,就是你真的甘心吗?”
明明错误不是自己,却混的这么惨。
“你不懂!”
“好,是我不懂,先把馄饨给吃了,小心烫哈。”李期邈很是从善如流地道,不想说就不说呗,她又不是查不了,前几日她以为他离开了这个小镇,毕竟这里没什么酒楼可以接纳他了,现在知道这人还在这里,甚至活的过于惨了些,她就有必要去看看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默地吃了起来,李期邈看他乖乖吃馄饨,一口一个,吃的很快的样子,就也拿起了自己的馄饨,开始吃了起来,还没开始咬皮呢,他就被烫的一个激灵,看着勺子上冒着热气的小馄饨,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云深,也没人告诉我,赵云深是个铁舌头,铁食道啊。
“你都不觉得烫吗?”李期邈将手搭在了他又盛起一颗馄饨的手上,制止了他进食的动作,严肃地道:“就算你喜欢烫食,尽早改掉吧,对你的胃,对你的舌头不好。”她就差说会得食道癌了,这里医疗应该没发达到连癌症都能治好的地步吧,虽然她挺相信中医的,只是得是个杏林圣手的地步了,他们这小地方还真的请不起。
“是我吃太快了吗?”好嘛,连声音都吃的嘶哑了,就她没看的这点时间里,他碗里的馄饨也只剩下四五个了。
“你真感受不到烫吗?”李期邈又重复了一遍。
他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挣扎与哀伤:“我舌头失灵了,已经尝不出来咸淡以及冷热。”
李期邈:“谁干的。”
“没有谁,我只是突然有一天这样的。”他撇过头去,所以我也没法当你家里的厨师了,抱歉……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是不是让她失望了……脑海中浮现着李四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这就是你抢我东西的代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怒吼,明明,明明,他不想得罪任何人。
“好吧,那我给你吹凉,我们感受世界的东西可不仅仅是舌头哦,你可以用手臂试探冷热,也可以找个试验员,让他成为你的舌头,比如说我。”李期邈毛遂自荐:“当然你若是不想当我家厨师的话,你也可以当我们门房小厮啊,不签卖身契,合同制的。”李期邈道:“其实我家里还挺大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这话说的,对别人不好才需要理由,对别人好要什么理由,我看你顺眼,我喜欢你不行吗?”
“其实一个人莫名的坏也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嘟囔道,李期邈没有听清:“什么?”
“没事。”赵云深突然觉得那些无故的磋磨似乎没有让他放弃活着的希望,他一直期待的,或许就是他吧。
赵云深的眼神不再躲闪,他终于是抬起了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想着自己去找一份工作。”
他终于恢复了那股执拗劲,活力满满地让李期邈十分欣慰:“那我祝你成功,若是有麻烦的话,一定记得找我,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几个多月的交情,你也帮助我很多,你落难了,怎么能够一个人扛呢。”
她从袖子中掏出了一锭银子:“这锭银子算是我的投资先把你这衣服换了,这可是门面,若是以后有钱了,还得还我呢,可别忘了哦。”
赵云深本想拒绝,却被她的话说的哭笑不得,他拿过那枚银子,郑重点头:“会的。”
赵云深离开了,李期邈却并没有离开,馄饨汤已经凉透,在表层泛着淡淡的油光。
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大喊一声:“老板娘来碗面。”
捂着鼻子,小声耳语:“什么味道,老板娘,你做咸鱼了?”
“刚才我们好像看到了一个乞丐!”
“乞丐?哦,你说的是那个拿锭银子的乞丐,真没想到一个乞丐居然有这么肥,嘿。”他拿出了那枚银锭,“现在归我了……”
“啊!”“咚。”
“客官不要在这里打架啊。”老板娘赶忙制止。
李期邈满脸笑意,十分顺从地道:“好。”拖着男人如同拖死狗一般,向着巷口一句,回过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乖巧地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损坏的桌椅记解家的。”
若是忽略他一手一个男人的样子,还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老板娘艰难地点了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报官,可千万别把人打死了。
“所以你就这么把人打了?”
“我还给他们留了一口气。”
“嘿,你还骄傲上了。”
馄饨摊老板娘最终还是报官了,不过等一众衙役过来,没一个站起来的,唯一能吱声的就一个哎呀哎呀叫唤的李期邈。
她的演技很精通,把一个受到欺负不得不反抗的柔弱小公子形象刻画的十分完美。
那半退不退的外衫,脸上擦出的红痕,以及裸露在外面的青青紫紫的皮肤,小鹿受惊一般害怕地盯着他们,让衙役们不好苛责。
又因为馄饨摊老板娘只是说有人聚众闹事。他们就先入为主的觉得就是那几个混混在闹事。
哦,你说为什么闹事的人躺着,而受害者站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这小公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让他反抗?
所以等解灵械得知此时,急急忙忙地从家里赶过来的时候,李期邈已经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叔,脸上被上好了药,笑容灿烂地抱着一堆小零食,噔噔地跑了过来。
在他面前站定,对着他们挥挥手道:“哥哥叔叔们再见。”
“小公子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回到家中,解灵械这才一脸严肃地问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李期邈便认真地告知了他全部经过。
“即使你毫发无伤,我也能够将你带回来的。”解灵械无奈地摸了摸他脸上的红肿:“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呢?你真不怕疼啊。”
“哎,特权什么的还是少用些吧。”李期邈仰头,“一切的特权都是有代价的,我不想我的事情让你给出什么人情,人情这种东西花在刀刃上。”不然,等有一天什么都被收回来了,那等待她们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地忧伤,一字一句似在劝告又似在自我警醒:“能不用人情就不用了,你看我现在不仅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全身而退啊。”她好像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别人。
“你不是都忘记了吗?怎么还心事重重的样子?”解灵械却直接抓住重点,她这眼神不属于他所认知的李期邈,“你到底是谁?”
李期邈的眼神恢复纯然,她无辜地眨眨眼:“我不是李元深吗。”她呵笑了一声:“解哥哥,那你以为我是谁?”
被她那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神注视着,解灵械有一瞬间的卡壳,便面不改色地道:“已经恢复记忆的李元深。”
很容易辨别出他在敷衍自己,想来她要么并不叫这个名字,又或者,她暴露了。
她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解灵械:“话说,若是有人失忆的话,正常人不是要刺激他记起以前的事吗?可解哥哥好像并不急着我恢复记忆,以及……”
“我好像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呢~”李期邈似在撒娇,又似在施压。
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却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哦还是有的。
他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道:“你以前吃了不少苦,那些回忆忘了也好。”哪个幸运的人能被人一刀捅穿心脏,被人救出来,失忆后直接参军,好不容易有个悠闲日子了,转头就连灵魂都差点回不来了。
“和我构建新的回忆,刻意回想可能会适得其反。”解灵械循循善诱地道,他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事:“还有,你明天是不是要把抄的书交给书肆老板了?”
李期邈面色一白,脑中对自己身世的思考一下子按了delete键。
快速地向着书房里冲,完全忘了还有这事啊!!!
解灵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