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
秦昭将城西运河所有事宜交接完毕,而后转给了户部过来的官员,自己则是转身带着墨七上了马车,一路朝着相国寺前去。
马车内。
气氛相当的安静,安静中甚至透露着一丝诡异。
墨七保持着刚上马车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看鼻抿嘴不言。
内心却是将秦昭骂了个遍。
“豫淮安,我有预感,今日会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今日一定不宜出门,我出门前没看那本小黄历……嗷!”
“你看你看,秦昭看过来的眼神真特么犀利,简直就是……”
“无言和尚很有本事吗,为何要去相国寺见他?”
“秦昭在相国寺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家伙妄想拉我一起下水,简直可恨!”
豫淮安原本还在担心墨七的,甚至因为这件事是自己有意放纵疏忽导致,他内心产生了许多愧疚。
然而!
此刻听着墨七劲头十足的骂声和言语中的诙谐,他不由得放松了。
晓得她是在安慰他,晓得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他太过紧张而已。
“嗯,秦昭确实不该如此算计你,你若是不喜欢,那便报复回来吧。”
“无言方丈吗?听闻是个得道高僧,母妃对他也十分热衷崇敬的,我倒是无缘见过。”
“阿七,你抬头看看……”
墨七回过神,猛一抬头,对上了秦昭似笑非笑的脸。
豫淮安忍不住抚额,刚才说话太投入,这丫头嘀咕出声了……
虽然没有说太多重要之事,但是暗骂秦昭那几句,倒是实实在在的出去了。
“唉,你若是不想面对,那就我——”
“不用,我不怕他。”
墨七心一横,耿直的对上了秦昭的眼,一副你有种吃了我的气势。
秦昭越看越觉得好笑,豫淮安刚才竟然在骂他?
想起淮安世子的风评和为人处世,他实在有点……嗯,被惊到了。
“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本王。”
秦昭轻咳一声笑眯眯看向墨七,他发觉这样子的豫淮安也挺有趣的,至少十分生动,想来那些谣传的应该是他的一层保护色吧?
想起自己,秦昭又觉得其实差不多,难怪自己会第一眼就“认定”了豫淮安。
这个人,他是势必要纳入自己阵营的!
“豫淮安,本王不说暗语,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明白本王今日已经是在表态,而你今日也必须给本王做出一个抉择。是或者不是,在到达相国寺之前,给出答案。”
所以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就是坐马车这一路?
墨七不由得反问:“王爷就那么自信我会答应?思考时间这么短,我若是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
“何以见得?”
墨七一瞬不高兴了,这种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感觉真特么不爽。
秦昭却在这时深深的看了眼墨七,幽幽道:“除了本王,你还能选择谁!老二为人城府极深,一旦利用完便毫不犹豫舍弃之,即便你母妃和德妃交好,但是他绝不会看此情面……老四嘛,心思尚可,有父皇宠爱,倒是可以做些事情。但是他到底太小了……”
三言两语,秦昭直接否定了自己的两个竞争对手。
在他看来,秦歌和秦虞根本不足为虑。
墨七:“……”
这口气倒是大!
一瞬,墨七便低头沉默不语,装作思考。
*
“你怎么看?”
墨七说着不由得叹气,“原本只想暗搓搓的经商,等着生意做大了能够独当一面就能摆脱了世子的宿命,不想计划还没实施呢,整个就遇上了这种事,自古储君之争都是你死我活……”
墨七不怕死,反正她已经是阿飘了。
但是她不想豫淮安死啊!
“豫淮安,我一点都不希望你有事,这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怎么决定随你,我们不分彼此。”
豫淮安笑着回答。
墨七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决定?
她决定他的身家性命吗?
这杆秤可不好把握哇……
有个实力宠女朋友的男朋友,这感觉……怎么就……也挺糟心的。
深呼吸一口气,墨七愤愤道:“你迟早会变成妻奴的,你个傻蛋一样的。”
墨七从不认为自己和豫淮安是有将来的,如今也就谈个恋爱而已,而且是没什么激情的恋爱,她一句妻奴,完是下意识的在思考别人,或者说将姚婵儿之类的女子替代进去。
而这话落在豫淮安耳里,砸进他心里,却如同蜜一般甜。
妻奴……挺好!
“阿七,若逃不掉,便随便选择一个支持罢了,总归是做敷衍,你不会真就帮着他争夺那个位子的。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凭着墨七的性情,做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更何况是这样危及自身的事情,那还不得留足了后路?
这样一想,其实也就是一个形式而已。
墨七嘿嘿一笑,知她者,豫淮安也!
“王爷,我想清楚了。”
墨七再次抬头,时间不过片刻钟。
但是前后脸色差别之大,秦昭都觉得诧异。
望着那张笑意吟吟盛满希望的面庞,秦昭由衷怀疑之前那衰样愤怒是不是装出来的?
“如何?”
“不急,我想先问个问题,也算是你我之前的第一次坦诚,希望王爷勿要介怀。”
墨七顿了顿问:“敢问王爷何以看上我一个病秧子?”
秦昭一时无言。
不是说不出来,而是想说的事情太多了却不能说。
他能说他知道这所谓的病弱身躯是装的吗?
他能说他怀疑他除了骑术还懂得其他技艺吗?
他能说他还晓得了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吗?
他……
一时之间,秦昭想起许多。
自有意识要纳豫淮安到自己羽下时,他便派人在暗中不断的打探之,从中了解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他从蒋寒天那里知晓了豫淮安的心思,他竟然在经商,他甚至想要将商业制霸西梁?
若真如此,那这个助力便更可无取代。
一个不在乎权利的聪明人,一个可以在日后给他的国家经济上带来无限可能的聪明人,怎么舍得放弃!
秦昭便是这样自信,他自信自己就是有那个能力当皇帝。
良久,秦昭看向墨七道:“淮安啊,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吧。我其实并不想当皇帝,我也不稀罕那个位子,但是我自认为我就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所以……舍我其谁?”
秦昭目光悠悠饱含深意,看着墨七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远方。
“你是否觉得本王大逆不道?”
“哈哈,本王倒是觉得这才是真性情!”
“豫淮安,本王看重你,更是毫无理由!如同本王相信自己适合帝位,本王也信自己的眼光!”
墨七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心底却对秦昭这个人的感情越加复杂起来。
她的手藏在袖口中,不自觉的紧握成拳,而后松开捏紧反复许久,才终于整个舒张开。
“罢了,淮安从命即是。”
“如此甚好。”
秦昭满意点头。
*
相国寺。
墨七随秦昭下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来相国寺,亦是豫淮安的第一次。
对于陌生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好奇,墨七原本郁闷的心情在看到高耸庄严的古刹时,整个就被洗涤清荡干净,整个人说不出的舒服。
“这地方很是清幽。”
墨七感叹一句,转过头看向秦昭,“王爷还要去找无言大师吗?”
秦昭一愣。
而后笑道:“你以为本王来此就为了和你说那点事?你还真是!”
墨七:“……”
得,她的那点事儿不是事行吧?
“无言大师昨日刚归来,今日也不知道是否有空见本王,你随本王一道过去。”
秦昭不给墨七拒绝的机会,说完率先一步石阶而上,而语气中无意识的带着命令式的音调,直接让跟在身后的墨七皱眉。
她走的不快,借着一点距离看向秦昭的背影。
心中仿若生出了什么心思,“豫淮安,我越发觉得昭王不是个好雇主。”
“雇主?”
豫淮安一顿,一时间并未明白过来。
但转瞬他就恍然,原来在墨七心中,和秦昭的关系确认不过是一场买卖而已。雇主,这称呼倒是有意思!
“嗯,既然是当作雇主,你只要做到自己没亏了就行,至于雇主行事如何,这不是我们所能管的,也不需要给自己添麻烦。”
“也是哦。”
墨七想想,觉得这样大概心情好多了。
于是乎,快步跟上去,一溜烟又到了秦昭身后三级不远之处。
秦昭在前步伐不变,却清晰能感受到身后人离他的距离,墨七那步子从沉重到欢快,脚下越发的轻松他都感受如常。
想到身后那张一瞬露出“生无可恋”的认命样,他便心情极为愉悦。
两人进了相国寺,一个小沙弥立刻上前来。
询问道:“两位施主可是上香?还请施主往这边请。”
秦昭摆手,看向小沙弥说道:“我找无言大师。”
小沙弥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大师不过昨日傍晚归来,至今还未对外公开过消息,这眼前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不是?
“施主……”
小沙弥一时犯难,不知道是否该拒绝。
“你只管通报,就说秦昭求见,无言大师自会明了。”
秦昭一副熟门熟路的态度,惹得小沙弥更是胆战心惊。而让小沙弥更不安惶恐的却是秦昭二字!
相国寺乃西梁国寺,在云京城更是皇室以及达官贵人前去最多的一个寺庙,是以便是里头任何一个小沙弥都是晓得些哪些是决不能得罪的贵人的。譬如秦昭,那可是前不久刚封王的大皇子啊!
“王爷稍等。”
小沙弥立刻恭敬引退离开。
秦昭便带着墨七径自往前走,绕过了相国寺的前院大殿走向后院禅房之处。
“无言大师一向喜静,多半在禅房内,我们先去后院亭中等待片刻。”
墨七“嗯”了声,却没什么大兴趣。
等了一会儿,她便坐不住了。
一双眼瞅着亭子外的景色,整个人就像鸟儿想要扑棱出去。
“怎么?”
秦昭察觉墨七的异常问道。
“呵呵,王爷找无言大师想必是要研究深奥的禅道,于此事上我一窍不通,所以我就不去了,免得打扰王爷雅兴。”
墨七说话间表情十分自然,且真带着一丝羞涩感,为此颇为懊恼。
她指向亭子外一条通幽小径和秦昭道:“我在附近走走?”
“既然不懂,那就更要听听一二,无言大师的禅道乃是至高道深,不听……可惜。”
“既然不懂,那就是对牛弹琴罢了。”
秦昭眸色一瞬幽深,他盯着墨七看了许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最后,起身走出亭外离去。
“那便随你。”
这是秦昭离去时的话,却带着一股冷然之意。
墨七却是重重松了口气。
整个人坐在亭中石椅上,半响憋出了一口气,“呼……还想诱我更深,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