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久不见阳光,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张华双目流泪,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额头。
这个动作牵动两肋的伤,张华闷哼一声软倒在地,撞击使得疼痛更加剧烈,他张开嘴奋力喘息,像条快渴死的鱼。
魁梧身影静静地看着,等张华稍稍缓过气,便很用力揉揉眼睛,偏着头,看似打量对方,其实是想从其身侧看看外面。
“你是......”
“我就是云飞。”
云飞身体宽大,占据大半个门框,张华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看到一线模糊山色。他在张村土生土长,竟然分辨不出这里是不是自己的家乡。
“别看了,这里就是张村。”
云飞语气平淡,一口叫破张华的用心。他的声音有一股特别的服力,倘若方笑云在此会不由自主将其与圣女进行比较。
一样的漠然,一样的距离感,却都能让闻者不知不觉中相信他们的话。
张华没见过圣女,他从云飞身上感觉到一股漠视生死的强大压力,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
修行者通常会收敛气息,普通人分辨不出他们与凡饶区别,对着一个区区贼,云飞用不着刻意表现强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修行者即将突破某个大关口,气息会外溢,就像装满水的缸,容纳不了更多东西。
张华听过这类现象,并且知道五大境界,他很快想到,以云飞的身份与以往的事迹,即将突破的必然是道境。
入道的别称就是脱凡,无论哪种修行体系,对应此境界者几乎不受凡俗约束,普通人眼里的神仙。
“方侯让我转告你几句话。”张华心翼翼道。
“哦。”
“......头一句,方侯想问你接不接他的雇佣。”
神箭云飞独来独往,行事与杀手有几分相象,据他不为钱财做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接,而是先了解任务内容决定做与不做,并提出自己的要求。
不管什么风格,假如云飞接受雇佣,方笑云随便安排一项任务,至少可以让他在“剿匪”之战中置身事外。
凭空减少一名大敌,自然要尝试一下。令张华意外又为之振奋的是,云飞并没有一口回绝。
“他想让我做什么?”
“......方侯你先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他会根据你要的东西决定是否雇佣,以及要做的事。”
这个方案与云飞的习惯相似,但是先后次序完全颠倒,张华嘴上着,心里七上八下,云飞如果动意,他的性命便会多出几分保障。想到此张华不禁暗自埋怨,侯爷既然判断云飞有合作之可能,为何用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雇佣方式?
“倒也合情合理。”云飞沉默片刻后道。
“你答应了?”张华又惊又喜。
云飞摇了摇头,“我答应别人对付方笑云,不能出尔反尔。”
对着处在敌对位置的普通贼,云飞实话实,态度几乎可以用“老实”形容。张华却无法感到幸运,因为他接下来的话直指生死。
“听你要见大当家,如今见到了,也就可以死了。”
“等一下!方侯还有话对你。”瞬间的反应,张华不顾伤痛大喊起来。
“哦?”从声音能听出云飞多少有些意外。
“方侯:云飞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与本侯谈合作。你转告他,这段时间他要对付我尽管出手,雇佣之事,可等到剿匪结束之后再谈。”
这是方笑云的原话,张华复述时一字未改,为求效果,他模仿方笑云当时的语气和神态,尽力做到惟妙惟肖。听过后云飞沉默下来,久久不开口。
“......”
时间在沉默之中流逝,云飞身上的气息释放更多也更强大,但与之前相比有些混乱,仿佛暴风中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压力之下的张华仿佛火架上烤,他几次想问,或者帮忙些蛊惑的话,但都生忍下来。他隐约意识到,这是强者之间隔空交锋,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内容都与自己不同,贸然开口,大有可能产生反效果。
“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飞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他们全都轻视了方侯。”
张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那个“他们”具体指的是谁。也许是因为精神被巨大压力折磨到恍惚导致错觉,他觉得云飞话时极度谨慎,吐出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一把烧红的刀。
他,方笑云,方侯,称呼的变化对应着心态的演变,云飞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有所不同。
“方侯还过什么?”
有门儿!
仿佛黑暗中看到一缕光,张华精神大振,连忙回答道:“方侯,以往三边遍地骸骨,人人背负恶行,纵然老弱妇孺当中都难以找到完全无辜的人。”
“这些与我无关。”云飞淡淡道。
“有关。方侯他是圣上亲封的侯爷,三边之主。作为主人,他必须考虑什么人值得维护,什么人必须清除,之后才能决定是否与你接触、以及接触时官方立场带给自己的限制有多大。”
云飞认真想了想,道:“有理。”
“所以方侯让我转告,将来提条件的时候把握分寸,假如你想要是他绝对无法做到、或者不能做的事,就......”
“就怎样?”
“就请远走他乡,另外找个地方安身。”
“......呵呵......”
现身后云飞首次失笑,声音干涉沙哑,与之前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之前的神箭强大骄傲,无视生死,甚至无视自己的生死,如今却陡然间虚弱下来,浑身上下透着悲凉的酸苦。
这些都是张华的感觉,他知道因何而起,内心头一次对那位侯爷生出佩服的感觉。因强者心志难以动摇,方笑云仅用几句话就让云飞失态,可以算奇迹,但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张华并不知道,此刻云飞心里波澜叠生,各种情绪的冲击不亚于一场狂风暴雨,心神几近失守。
方笑云放言剿匪之后再谈合作,既是自信也是攻心之术。随后的话道破云飞的处境,尤其那句‘远走他乡’,宛如一把刺中死穴的利刃,令他无法抵抗、甚至不想抵抗。
这场刚刚开始的剿匪之战,云飞真正想要的、想做的不在其中,纵然他拼命帮助山匪获胜,收获微乎其微,反之方笑云胜,云飞便无立足之地,要么寄人篱下,要么远走他乡。
这何尝不是一种警告:现在是谈合作的最佳时机,错过剿匪,他的价值会大大缩水。
“看来我也看了他。”
云飞再次吐一口长气。“你跟随方笑云多久?”
“呃?”张华楞了一下,犹豫道:“十来吧,见过三回。”
“只见过三回就把命卖掉,是有把柄被抓,还是因为亲人胁迫?”
“那倒没有......我没有办法。”张华黯然低头,
“来听听。”
“之前对他们讲过......”
“我想听你自己。”
“......好吧。”
张华无奈把前因后果再一遍,云飞听后微微皱眉,因为背光,张华看不清其脸上表情,便认为对方起了误解。
“我的可能有点怪,但都是真的,我......”
云飞开口打断道:“这么,你如果死在这里,方笑云就无需、也无法履行承诺。”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就答应下来。”
“......执念的力量......”
云飞望着张华,脸上罕见出现一丝犹豫,如有人看懂其眼神,会发现那里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钦佩。
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归于平静,声音也回到之前的状态。
“最后一个问题。”
“嗯?”张华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妙。
“你被困在这里,如何能把探听到的情报传回?”云飞径直道。
“我不知道,不对,我又不知道一定被抓?我......哪有探到什么情报?”
“假如方侯真有那么厉害,你在这里的经历,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我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知道。”
云飞感慨一句,声音冷下来。“你的使命已经结束,可以死了。”
什么?!
张华大吃一惊,没等开口,云飞伸手朝其额头凌空弹出一指。
弹指分为曲、弹两个部分,曲指轻松,弹指发力,云飞出指时姿态怪异,曲指沉重,弹指放松,仿佛射出去一支箭。
一道刺目白光射入张华的眉心,内里包含着无法想象的奇异力量,张华长大嘴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他的世界变得漆黑,意识消散前,恍惚间似乎听到几声桀桀怪笑的声音,脑子里闪过两个念头。
方侯的保命之法为何无用?
莫非是在骗我?
几乎同一时间,县衙内的那盆清水中,母虫发出愤怒嘶鸣,肥大的身躯剧烈扭动,与之神魂相连的赤目和曲亮亮身躯一振,包括外围辅助的苏月在内,全都“清醒”过来。
“糟糕!虫卵被那人发现并且杀死掉。”曲亮亮一口叫道。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无人可以发现?”旁边马上有人追问。
“虫卵尚未孵化,几乎没有生命气息,加上赤目施法掩盖,按理绝不应该被发现。除非......”
曲亮亮满头大汗,眼睛盯住赤目:“除非你在搞鬼。”
“我没樱”莫名蒙受冤屈,赤目愤怒争辩。
“那怎么会被人发现?”
“是你的虫卵不中用,别赖到我头上。”
“不可能!我曾经试过,即使不用秘法掩盖,周吉都需要很特意地寻找才能察觉。此前的感应证明,此人绝非道境,怎么会比周吉还厉害。”曲亮亮大声叫道。
“我怎么知道!要不就是贼自己出来。”
“不会的。”
这次表示反对的是方笑云,他微皱眉头凝思片刻,开口缓缓道。
“还有一种可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