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顿时又是一怔。
与陈皇后对视一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半晌,才一声叹息,“曹牧的动作倒还挺快!”
“朕又何尝不知,那狗东西虽平常实在混账了些,还犟得跟头驴似的,随时都能把朕气个半死……”
“可也绝不是如吴正德郑卓那般,为了官场得意平步青云,为了权势,满心钻营谄媚附和之人。”
“皇后所言也不假,朕之所以还让他兼任着吏部右侍郎一职,也是故意为之,想瞧瞧他能不能在曹牧的手底下扑腾出点水花来。”
“包括此次之所以任命这混账东西为恩科副考官,也更是有意想给他一些恩赐。毕竟这一届恩科,无论是哪些人最终高中进士入仕,总得念着些两位考官的恩情,日后他在官场做事,也能容易一些。”
“这小子虽位列国公,可在朝堂上,终究还是少了些底蕴。”
“至于朕命曹牧为主考官,也只因为这一两年,为了取仕制度的变革,重科举轻举荐制,步子终究迈得太快了些,包括去年曹牧一派所举荐的诸多门生弟子,都被朕驳回了。为了朝纲安定,朕总得给他些颜面。”
可说着说着,却又皱眉一声苦笑,“可今日之事,这狗东西是不是太胡搅蛮缠行事幼稚了些?”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好歹皆是当朝国公,朝中勋贵,却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瞧把这曹牧给吓得……还让百姓们都看了朝廷的笑话。”
“而且更重要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曹牧可是太后的亲侄子?今日为了出口恶气,倒是将人家恶心得够呛,颜面尽失。可朕更担心的,老祖宗从此怕是对他心中猜忌不满。”
然而紧跟着,又一阵愤愤不平,没好气骂道,“还有,难道他真以为朕不知道,包括此次这临州医学院的创办,他所谏言的那些举措,一下子便将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口诛笔伐怨声载道,人人视其为仇敌,根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说到底,就是居屿关大捷,担心功高盖主,引得朕心中忌惮。不得不承认,自污声名,闹得朝堂之上人人喊打,四面皆敌,倒绝对是个明哲保身的绝佳手段。”
又一阵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怒骂,“朕虽算不得千古明君,可在他眼里,难道就是个小肚鸡肠专横嗜杀的昏君暴君?”
“这混账东西,简直乱臣贼子,一点聪慧心思,就全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
牙根又开始痒痒,“总有一天,朕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陈皇后倒再没说话,依然有些哭笑不得。
……
太阿宫的总体布局,大致分为内庭中庭与外庭三部分。
内庭由整体呈狭长型的明月湖隔开,自然乃是皇帝与后宫各位贵人的住所寝宫,当然也包括皇家花园之类的休闲场所。
而中庭,才算得上真正意义,这个国家军政大权的心脏所在。每次大小朝会所在的太阿殿,以及皇帝日常处理政务批阅奏章召见重臣的明德殿,皆是位于这里。
至于外庭,规模几乎占了整座太阿宫的一半,那便是三省六部,以及如弘文馆国子监各之类值司衙门的办公地。
而太子府,虽作为国之储君平常读书学习,以及协助天子处理一些政务的独立机构,却也同样坐落于外庭。
而且从总体看,还处于整座太阿宫的最东面。却也不知这“东宫太子”的称谓,是不是因此而来。
其实自大康立国,太子府的建制,是非常繁琐的。
其中不但包括太子师太子傅太子保,以及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宾客之类各种二三品大员,更有左坊右坊,以及詹事府、太子十率各类值司机构,用于辅佐太子协理国政处理各类事务,以及维持日常运转。
不仅如此,太子府还同样拥有近万府兵,仅供太子差遣。
如此规模,不可谓不庞大。
只奈何,自从本朝景隆皇帝登基以来,册封太子,太子府的建制就被削减了太多。
不仅诸多值司机构的人员,包括太子府兵也被削减到只剩下两三千。
至于原因,或许与先帝晚年时期,五子夺嫡之争有关。
景隆皇帝赵泰,最终在程老将军以及陈无相等人支持,尽心辅佐下,以并不得宠的皇子身份,最终却杀出重围,将先太子以及其他几位皇子踩在脚下,最终登上太阿殿内那张椅子。
可这毕竟是一场腥风血雨!
或许是为了避免,以后再重蹈二十多年前的覆辙,子孙为了那张龙椅而自相残杀甚至动荡囯祚,景隆帝才做出如此决断吧。
而且不仅如此,本朝以来,众多亲王皇子,自到了及冠之年,绝大多数也都早早地被皇帝勒令去了封地就藩。除了皇帝皇后与太后诞辰,没有天子召令,不得回京。
当然,至于二十多年前那场据说风起云涌,最后太阿宫血流成河的皇位之争,究竟有多惨烈悲壮,又有多少无辜者被牵连掉了脑袋,具体的内幕,从来都是禁忌之谈。
因此,王修也所知甚少。
倒不至于对那狗皇帝多么谴责批判,毕竟自古皇权争夺,本就免不了腥风血雨,妇人之仁只会让自己掉了脑袋。
因此,远在庆国梁都那个权倾天下的女子,才会那般担心,他王老爷有朝一日会卷入皇权争夺之中,没得个好下场。
可这并不影响他心中腹诽。
那狗皇帝当年福大命大,倒是将先太子与其他几位兄弟踩在脚下,结果转过头就先对自己的儿孙下手了。
太子府被削弱,其他皇子亲王几乎全部赶出京城。
今日已是皇帝的旨意中,勒令他必须上任的最后期限!
时间已是半晌午,王老爷大街上悠哉悠哉骑着自行车,心中却是欲哭无泪,早已将狗皇帝从头到脚骂了好多遍。
纵然已身为当朝四品官员,可一年到头那点微薄俸禄,还比不得自己万通商行两三天的纯利润。
不仅如此,还领着一份工资,干着两份活。
前世那些万恶的资本家,都远不及那狗皇帝心狠。
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为何还那么多人,一门心思挤破脑袋都想着做官。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成天忙不完的政务,还搞不到两个钱。
如本老爷之前那般,怡然自得,天天院子里一躺,俊俏丫鬟伺候着,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小酒喝着,卤肘子啃着,一个月再挣上二三十万两银子,做个快乐的富家翁,不香吗?
做个贪官倒是能搞不少钱,可又容易掉脑袋!
要不是实在害怕,真把那狗皇帝惹毛了,会把他拎到明德殿去吊起来打,他绝对还会想方设法再拖延几天,才去走马上任的。
思虑半天,最终决定今天还是先去太子府报到点卯。
毕竟那吏部,被曹牧抓在手中十来年,用屁股想都知道,从上到下绝大多数恐怕都早已是那老贼的人了。
而自己,刚才带着厚礼,敲锣打鼓招摇过市跑去曹牧府上,一片赤诚之心想要拜为门生弟子,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反倒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他王老爷向来口碑贼好,当初说过的事,就必然做到。
这就跑去吏部报到,必然没啥好日子过。
可太子府不一样,是赵太白那二球货的地盘,在里面浑水摸鱼,日子就要舒坦多了。
而当他刚到达太子府,在门口那空地上锁好自行车,便见里面,大步冲出来一三十来岁的男子。
短须,削瘦,长得有点丑……好吧,英俊得不大明显,穿一身青色官服。
眨眼就猴急猴急冲到跟前,恭敬一施礼,缀满了点点繁星的脸上堆着一片谄媚的笑,“下官郑文才,乃是太子仆寺丞,见过楚国公!”
“殿下早已吩咐过,说国公爷今日将来太子府上任,令下官在这候着。”
“对了,按照日常,殿下此时应该正在听课进学,国公爷请随我来。”
随即,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前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