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齐敬之尚未回应,摇光君卞无鞅已是皱起了赤金浓眉:“夺他人衣钵弟子,恐非君子所为……”
他说着竟是首次转头看向了齐敬之:“见利忘义、叛师另投,更是不当人子、死有余辜!”
“嘶!吓唬小娃子作甚”
申元之没好气地瞪了卞无鞅一眼,又转而向齐敬之笑道:“这名声似乎确实不大好听,你若是不愿意,咱们也可变通一二。”
“嗯,老夫族中有好几个才貌俱佳的女娃娃,年纪跟你差不多大……”
话音才落,摇光君卞无鞅立刻再次开口:“不可!自古同姓不婚!依《大齐律》……”
他再次看向齐敬之,一本正经地道:“同姓为婚者徒二年,同姓又同宗者以奸罪论!”
见状,韦应典等人的脸色都很是精彩,个个强自忍耐,以免不小心笑出声来:“没想到咱们齐校尉也有今日!”
“卞无鞅,非得跟老夫抬杠是吧”
天璇君申元之先不干了:“这天底下没人比我老头子更懂‘同姓不婚’‘娶于异姓’这些规矩!”
老爷子气咻咻地道:“姜族与姬族世代通婚,我申氏祖上更是做过姬族天子的外戚,连废立之事都干过,对这些规矩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这八个字,可只要双方的血脉足够疏远,同姓又有什么关系”
“等这小娃子渡过形变之劫,血脉返祖、显化神形之后,只要跟我家这一脉隔得远些,没到违逆人伦的地步,结个亲怎么了”
眼见卞无鞅忍不住又要开口,老爷子立刻给堵了回去:“知道知道,《大齐律》不许嘛!可只要能娶到我申氏贵女,甘愿被流放两年的人绝对车载斗量,能从七政阁一直排到禁水关去!”
“你给安排一下,让这小娃子去禁水关当两年总兵也就是了!”
摇光君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世伯莫不是老糊涂了让区区一个六品校尉担任二品总兵,这算哪门子的流放如此拿国家刑典当儿戏,即便对亲儿子也好不到这份上!”
“更何况人家钩陈院已经摆明了车马,羽林卫校尉啊……哪里是咱们七政阁能随意使唤的”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敲打之意极为明显,也让几个年轻人的心情倏地收紧。
齐敬之将天地玄鉴收回,向两位阁老赧然一笑:“小子无知,人生大事乃是祖父和师尊做主,至于军务……自是谨遵国主诏命和大司马钧令。”
申元之老眼一亮:“嗯嗯,明白了!”
众人也不知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天璇君究竟明白了个啥,就见他兴冲冲地朝卞无鞅道:“老夫早就看不惯开阳君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卞无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年轻人当中,齐敬之和哥舒大石倒是还算镇定,韦应典、左药师脸上难掩惊骇,骊山广野的那张胖脸上更是瞬间就见了汗。
只听申元之那苍老的声音在七政阁中回荡:“凭啥他开阳君麾下就能有个辅弼将军随时使唤”
“老夫也不争什么将军不将军、都统不都统的,索性将这小娃子从琅琊君手里要过来,封他做一个……天璇辅弼阴德校尉!”
申元之起初还有些愤愤不平,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至于这阴德校尉的职司么,咱们七政阁正缺一面高悬明镜,以辨忠奸、正衣冠!”
闻听此言,齐敬之不免啼笑皆非,这不就是钩陈院门口持镜神将的职司么……嗯,跟守门看树的武德将军算是半斤八两。
摇光君卞无鞅则明显是想翻个白眼,却又生生忍住:“世伯今日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想必口渴得紧了,还是喝口茶歇息歇息吧。”
他不由分说,将一杯热茶塞进申元之手里,旋即猛地转头看向哥舒大石,语气很是公事公办:“安丰侯丁承渊的七星刀意何在”
其实以卞无鞅的境界,早就察觉到了哥舒大石手臂上的七点金星,只是这位摇光君是个视为重视法度规矩之人,做事一板一眼,绝不会如申元之那般伸手就抓。
哥舒大石此时已经压下了刀鬼心魔,恢复了以往心智。
他当即迈步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当日大司马降下钧令,命下官将安丰侯刀意上交国主处置。如今阁老欲代国主收缴,下官自不敢违逆,只是还请赐下交割文书!”
哥舒大石如此应答,无疑极为大胆,但他的这种直来直去、照章办事的做派明显很对摇光君的胃口。
是以卞无鞅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对这个紫髯碧眼儿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是自然!”
“想来是琅琊君不曾吩咐清楚,卞某主掌剽金太白之政,那丁承渊的七星刀意本就为我所辖,且卞某行事自有法度可依,从来不像开阳君那般刻意避嫌!”
说完这句,卞无鞅忽地一怔,忍不住看向正老老实实喝茶的申元之。
老爷子朝他眨了眨眼,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咱们这位郑大司马心思深沉、智计百出,怕是早就算到了今日。”
卞无鞅神情愈发阴晴不定,忽地闷哼一声:“明明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怎么忽然就变了味道偏偏那郑仙还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申元之依旧老神在在:“这下知道开阳君为啥总喜欢避嫌了吧”
几个年轻人听两位阁老打了半天哑谜,俱是一头雾水。
尤其是被晾在一旁的哥舒大石,更是颇觉尴尬。
下一刻,卞无鞅再次看向他,一开口又是满室皆惊:“你可愿拜我为师”
哥舒大石愣在当场,明明片刻之前还在看戏偷笑,没想到转眼自己也上了戏台。
“咳咳,避嫌!避嫌啊!”
申元之嘴上提醒,脸上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压根就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卞无鞅哼了一声:“避什么嫌今日这阁内诸人当中,卞某从不避嫌,而这个哥舒氏的小子最不需要避嫌!”
“哥舒一族此前世代受镇魔院蚩尤司看管,好不容易被挪出了禁册,苦等数十年才出了个如此争气的子弟,偏偏被郑仙眼疾手快地收入了钩陈院。”
“哥舒大石这样的出身,再多卞某这样一个师父又能如何没准儿反倒能让他今后的仕途更顺遂些。”
申元之微笑点头:“所以老夫才说,郑仙定是早就料到了今日,这分明就是让你帮他抗雷呢,毕竟冀安世的脾气实在不咋地。”
卞无鞅这回很是硬气:“打不过玄都观主也就罢了,冀安世却是无妨!”
“嗯这话听着提气!”
申元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揶揄了一句,旋即主动为卞无鞅解释道:“哥舒大石,方才老夫曾说过,摇光君乃是破军星君、北极天蓬之后,你们来时或许也已经有所耳闻。”
“道门所供奉的天蓬元帅,其神形乃是三头六臂、骑乘夔龙,赤发跣足、绯衣赤甲,左一手结天蓬印,右一手持撼帝钟;又左一手执斧钺,右一手结印擎七星;左一手提索,右一手仗剑。”
“你若拜摇光君为师,则可得授天蓬元帅真形传承,比你自己瞎琢磨的伏鬼降魔法门强出百倍!”
“尤其是天蓬元帅的‘结印擎七星’,与丁承渊的七星刀意相辅相成,前者乃是道门天上星君法,后者则是武成圣王兵家七政。若是融合一处,说不得便能直指‘天之诸侯、为帝前驱’的至高境界!”
听到此处,摇光君亦是郑重点头,向哥舒大石道:“我也不瞒你,丁承渊的七星刀意对卞某也有不小裨益,这也是我愿意收你为徒的原因之一。当然了,此事受益最大的无疑还是你。”
他略作停顿,语气里忽就多了几分感慨:“姬姓卞氏的天蓬七星、姜姓丁氏的武成七星……这是不是也算两族之间某种形式的联姻”
“你才回过味儿来啊”
天底下最懂联姻、最“喜调和、厌争斗”的天璇君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你这脑子比起郑仙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事国主早就默许了,甚至乐见其成,否则老夫也不会多这个嘴。避嫌避个屁的嫌!”
卞无鞅闻言却是面露微笑:“要不然人家能独掌钩陈院呢!卞某才具不足,只知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也就只好在此陪着一个老糊涂喝茶喽!”
申元之立刻扭头朝哥舒大石怒道:“我被人嫌弃是老糊涂也就罢了,你这年轻后生也老糊涂了不成”
他一边骂,一边将手里的茶杯扔向了这个紫髯碧眼儿。
哥舒大石如梦方醒。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茶杯,重重跪在摇光君卞无鞅面前,眼中一片通红、声音亦是哽咽:“承蒙恩师不弃,哥舒大石必粉身以报!”
卞无鞅脸皮抽动了一下,心头头满是联姻、通婚这些字眼。
明明只是收了个徒弟,怎么感觉像是生了个好大儿
卞无鞅伸左手接过茶杯,却嫌弃上头沾了老糊涂申元之的口水,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既然国主乐见其成,你我师徒也就不必矫情这些虚礼,端茶便是喝茶了!”
他不等一旁的天璇君发作,右手结出一个玄奥手印,似慢实快地按在了哥舒大石的头顶。
“道门有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为师今日所授有三……”
“一曰《天蓬真形图》,出自卞氏秘传的《大逍遥天河真经》。你没有卞氏血脉,只需借鉴即可,精力要放在七星印法上。”
“二曰《太白阴符经》。这既是兵书,也是你今后的修行本经,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等等,共计一十八卷。”
“三曰《钩钤天御法》。北斗七星乃天之诸侯、亦为帝车,而钩钤二星则是天驷辅官、天子车驭,主法度规矩!钩钤二星明亮,则君臣奉职、天下道洽!”
提到前两门功法时,卞无鞅的语气还很是平淡,等提到《钩钤天御法》时,神情明显庄重了许多。
“七星法印压服刀鬼为将、太白阴符驱使群魔为兵,然而一军之中最要紧的不是兵也不是将,而是旗鼓齐整、军纪严明,方可进退有度、令行禁止。”
“以钩钤二星之法度,驾驭委蛇双首之霸道,方是统兵关窍、降魔正法!”
“佛门推出来的那尊深沙大将,手里攥着条破蛇就妄想拿捏委蛇,实在是不知所谓!”
哥舒大石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应声道:“弟子回去之后,立刻将自己所辖之卫改名钩钤卫,驾驭委蛇、为王前驱!”
“你明白就好!先前取的那破名字真是没眼看,比起羽林卫、大风卫可是差得远了!”
很明显,方才众人在章居庸面前自报家门时,被卞无鞅听了个正着。
只是不同于那位开阳辅弼武德将军,摇光君对哥舒大石很是欣赏,又有国主暗中授意,这才会如此悉心栽培。
他教训起徒弟来一板一眼,绝无和颜悦色一说,听上去就跟发布政令似的:“你尽快用《太白阴符经》重塑心骨,将那半吊子的《虎钤经》阵图吞并,否则不要在外头自称卞某的弟子!”
“记仔细了!你首先是国主亲军、钩陈校尉,其次才是卞某之徒,千万莫要弄错了顺序,否则来日刀斧加身、悔之晚矣!到时候为师不但不会出手相救,还要亲自清理门户!”
哥舒大石自然是一一凛然遵命,而且看样子很是享受师父的训斥,巴不得多挨几句骂。
从旁见证摇光君收徒训徒的几人神情各异。
左药师最是尴尬,颇觉自己与同僚们格格不入,尤其是所辖之卫的名号,回去之后须得再好好思量……
韦应典与骊山广野的心思倒是大同小异,一个觉得卞无鞅可能选错了徒弟,另一个觉得齐敬之可能拜早了师尊。
无论怎么看,摇光君和羽林校尉才是性情、行事最为投契的一对,一个是最看重法度规矩的老古板,一个是最在意善恶是非的小道学。
就是不知道……这位摇光君切开来是不是也是黑的
不过还真别说,所谓的北极天蓬、逍遥天河,总让人莫名想起庆忌的那句“水求北海黑龟精”。
反倒是一贯喜欢胡思乱想的齐敬之,这回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既不羡慕哥舒大石拜得名师,也没把先前申元之的那些玩笑话当真。
“俺家师尊貌美心善、不弱于人,更是多次叮嘱教诲,自能成羽翼……”
眼见卞无鞅已经训完了徒弟,更从哥舒大石手臂中摄走了七颗金星,齐敬之便将般般抱在胸前,朝两位阁老微微欠身。
“今日下官几人前来,除了哥舒校尉奉命上交七星刀意,主要还是为了护送麟山幼主觐见……接下来该当如何行止,还请两位阁老示下。”
没想到话音落下,申元之和卞无鞅竟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两位斗阁星君互相用眼神谦让推拒了一番,终究还是卞无鞅更加要脸。
就听这位摇光君沉吟着开口:“原本册封贵爵的差事,乃是号称‘禄存星君’的天玑君管辖,不巧今日天玑君另有要事。”
“接下来就该轮到有‘武曲星君’‘岁星贵臣’之称的开阳君,今日本来也该他当值,却偏偏要避嫌……”
卞无鞅的语气明显有些无奈,但此君无疑是个极为端肃严谨之人,哪怕事不关己、只是被临时抓包,哪怕知道般般未必听得懂这些,依旧目视着小家伙,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
“今日你过神虎桥、入白虎阙、谒七政阁,已被这座宫城尤其是神桥三虎和平露之树记下了气息,这其实就已经将入觐之礼完成了一大半……”
历史大神七月新番罹患癌症去世了,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历史文作者,才三十多岁,几本书从春秋时期开始写起,历经秦、西汉、王莽新朝,新书写至三国却戛然而止,实在太可惜了,喜欢历史文的可以去看看他的书。另外,大伙儿注意保重身体、定期体检,尽量规律作息,健康始终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