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鬼眼珠子的血光笼罩鬼域,血光下,孙绍殷的独臂再难支撑。
它的法则特殊,但毕竟只是厉鬼残躯,本身厉鬼品阶是低于三眼厉鬼的。
血光之下,它独臂的力量很快被镇压,大量白光在孙绍殷留下的鬼臂前环绕,一层层人皮贴附其上,孙绍殷受到了压制。
一旦孙绍殷受制,剩余沈艺殊便孤掌难鸣。
情急之下,孟婆看向赵福生:
“大人——”
人死化鬼,已经没有在生时的情感与记忆,可活着的人却无法遗忘一切。
孟婆的情感上无法接受女儿、女婿的鬼躯再度遭受三眼厉鬼的吞噬。
赵福生向她点了点头。
她启动封神榜,召唤鬼戏班。
赵福生此举并不在于利用鬼戏班吸引厉鬼注意,而是另有缘由。
戏班一现世,开始搭台唱戏,戏台下的桌子鬼影幢幢。
赵福生目光在鬼影之间穿梭,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她心中一喜,大步前行,穿入鬼戏班之中。
班主柳春泉迎了上来,意图将她引入鬼位之内,封神榜提示:
黄泉戏班最大的心愿就是邀请你坐下来听它们唱一曲,柳春泉邀请你成为座上贵宾,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拒绝?
赵福生忍痛选择:是!
功德值被扣除,柳春泉的脸色瞬间变成死灰,眼中露出怨毒之色。
全体戏班内的厉鬼眼睁睁的看着赵福生闯入黄泉戏班,从中捞出一个沉迷于鬼戏班内的怪异鬼影,走出戏班子。
……
鬼戏班被赵福生请回神位,戏腔消失,那被赵福生从鬼戏班内提出来的厉鬼这才开始复苏。
它的身形怪异,仿佛全身曾被支解,又被某种手段缝合。
歪斜的鬼头转了过来,赫然与即将被鬼眼融解的孙绍殷长相一致。
二鬼影一相对望,随即两个‘孙绍殷’的鬼影渐渐淡去,从原地消失。
鬼物拼凑,血光之下,可以看到孙绍殷的鬼躯拼组了半块腹腔、另一半小腿。
它仍不完整,可与先前仅只一支独臂相较,它的轮回法则又强悍了十倍不止!
臧雄山控制不住的动作开始倒退!
轮回法则在厉鬼拼组完成的刹那竟占据了上风。
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已经破败了四十多年的孙府竟在血光下被重新镀上了鲜丽的色泽。
剥落的漆皮复苏,恢复其当年盛景时的模样。
空旷无人的府邸突然有了人声。
……
府门外挂起了红灯笼,灯笼上贴满了‘喜’字。
因为是处于轮回鬼域之中,因此时光的流逝无法以正常的时间值计算。
前一刻整个孙家还是喜气洋洋,后一刻则是萦绕了一层悲戚。
若隐似无的咽泣声在鬼域之中被孙绍殷的力量压制,化为令人倍感压倍的沉寂。
在这静谧之中,突然有道温文的男声急切的喊道:
“艺殊、艺殊——”
“人救回来了吗?”
那男声有些急切。
哪怕鬼域之中,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但被困在轮回内的这一道声音,已经昭示了不详的结局。
有一道女声哭着说了什么,但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当年的孙绍殷本能的抗拒听到这样的消息。
喜事变丧事。
一道模糊的影像在鬼域内重现,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满脸悲恸,手中捏了一封带血的书信:
“……事发前,写了封信……让你帮她转交家人……”
那信被血染泡透了,是沈艺殊临终前写的。
孙绍殷接过信的刹那,信件化为厉鬼复苏的大凶之物。
无数漆黑的字体变成世间最怨毒的咒灵,缠满他的全身。
他的尸身四分五裂。
尖锐的嚎哭声响起,随即又被鬼域淹没了下去。
……
轮回法则记住了当年的过往,无声的向四十多年后的镇魔司众人诉说当年发生过的冤屈。
纵使当年与此案相关的当事人尽数死亡,纵使知情者亦死于鬼祸,纵使四十多年的时间过去,那一对当年有情人未能成眷属的男女已经化为厉鬼,游荡世间,前尘旧事早已随风去。
可是厉鬼的轮回却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控诉着当年上阳郡镇魔司的暴行。
孟婆眼中流涌出无尽的血泪。
孙绍殷的尸体残缺不全,断口处受墨汁浸染,她在看到这一切时,已经隐约猜出了前因后果——可猜想与亲眼目睹时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她心痛欲死。
一切俱随时间的过往而流逝,人死不能复生,大案已经造成,留给围观者的终究只是遗恨难平。
幻境被压制,四分五裂后被拼凑成了怪异人形的孙绍殷站在已经荒败的大门处。
厉鬼的手里握着那封生前要了它命的血红信件。
只是随着三眼厉鬼的复苏,压制住了轮回法则,臧雄山的鬼躯影像开始变得清晰。
它的眉眼尚未完全显现,可是额心的那第三颗鬼眼珠子已经睁开了。
鬼眼之下,血光横扫。
孙绍殷拿信的手如阳光下的轻雾,缓缓消失,最终留下才拼凑过的真实残躯。
一次厉鬼轮回完结。
真相的重演毋需使用尖锐的哀嚎去渲染气氛,仅只是走马观花一般的数个片段,便已经足以震慑人心。
……
三眼厉鬼的鬼躯重新凝实,孙绍殷的轮回鬼域再度被压制。
天空中的血月重新被蒙上了一层细纱,沈艺殊当年写下的那封血书的字迹化为怨毒的鬼咒,落照进三眼厉鬼的身体。
接着轮回再启,压制三眼厉鬼。
“短暂的平衡已经达成,我们引导沈艺殊,重新启程。”
赵福生心中大石落地。
沈艺殊、孙绍殷分别合并了鬼躯,二鬼搭配,力量有所提升,再加上三眼厉鬼本身情况复杂,且身受鬼棺所化的‘黑袍’压制,孙、沈二鬼这才短暂的制压住了三眼厉鬼,形成危险而又脆弱的平衡。
可是这种平衡只是表象。
三眼厉鬼品阶非凡,厉鬼法则强横,迟早会打破这种平衡,压制不完整的孙、沈二鬼。
这一点众人心中也是心知肚明。
“大人,我们怎么前往隆阳?”
武少春手持双钹,问了一声。
赵福生看向蒯满周,与小丫头目光相对的刹那,二人已经交换了眼神,明白彼此意思。
蒯满周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赵福生松了口气,接着喊道:
“谢先生。”
谢景升心弦一紧,一个激灵:
“你想做什么?”
“时间紧迫,事急从权。”赵福生正色道:
“我就闲话不多说,你可记得去隆阳的路呢?”
“记是记得。”
谢先生叹了口气:
“可是福生,此去隆阳,快则两天一夜,慢则三五日也有可能——”
众人驭鬼前行,本身路途不敢求快,更何况这一路行去还要临近民居。
此时天黑,除了鬼域影响的缘故,本来也有入夜的原因。
一旦走出鬼域,其他地方天色一亮,众人引鬼穿行,可能沿途是要引发民变的。
大汉朝的百姓大多愚昧且见识极低,初时见鬼,不知好歹,说不定是要围观。
要是出了大事,到时徒增伤亡。
谢先生道:
“你有没有考虑过,咱们把这祸事丢了,各奔前程?”
在谢景升看来,上阳郡已经出了事,城中百姓事实上本来就是朱光岭强行保下的,如今祸归原城,也是说得过去。
但他说完之后,已经猜到了赵福生会拒绝。
因此又苦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就是。”
赵福生在此时也没心情与他斗嘴,正色道:
“我担忧沿途出事——”
纸人张虽说暂时退去,但此人遭逢巨变,心性受到极大刺激,变得残忍、阴毒,与鬼无异。
他离开的时机看似是在武少春说话之后——表面看来像是还有一丝余知尚存,可实则未必。
极有可能此人还留有后手,等着闹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我打算借一下鬼道,走快些。”
赵福生话音一落,谢先生愣了一愣:
“鬼道?”
“不错。”
赵福生点头:
“你也说了,人走阳关道,鬼走阴间门,我们引鬼上路,不方便扰民,走鬼道顺些。”
若非此时情况危急,谢先生都要叹气了。
他说道:
“你所指的鬼道,该不是指轮回鬼车吧?”
说到这里,他想要劝说:
“恕我直言,你的轮回鬼车虽好,但未必压得住场子。”
这一场鬼祸行进到现在,早超众人预期,几人联手也很难完全压制住三眼厉鬼,如今不过是借鬼之力延缓鬼物复苏的速度罢了。
“现在刚好达成平衡,但如果你再驭使轮回鬼车——”谢先生顿了顿:
“几个大祸一上去,恐怕你那车辆都要毁去。”
“放心,不是那一条道。”
赵福生摇头:
“我所指的,是以你为引,让满周开路,”她解释:“满周有引路的法则,不过被法则标记之后,可能会受厉鬼所伤。”
早前黄岗村剿匪时,蒯满周就曾施展过这样的鬼路法则,不过当时被标记的对象立时被厉鬼杀死,而如今谢先生还算是个‘活人’。
好在他自己本身已经半人半鬼,且品阶不低,面对蒯满周力量的绞杀,应该是能抵抗得住的。
且他从隆阳县而来,对路熟悉,又是鬼葬引路人,由他开路,是最适合的。
赵福生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情况,谢先生愣了一愣:
“你这万安县,真了不得——”
他叹完之后,又心下一狠:
“来!早干完这摊早了事,我把鬼祸甩到封都手上,也该我回帝京享福去。”
赵福生听他应承,心中松了口气——这也省了她动手说服的功夫。
她向蒯满周使了个眼色,小孩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谢先生耳畔突然听到了‘砰砰’的敲击声。
敲击声是从他后背处传来的,震得他胸腔颤鸣。
一股阴寒力气侵入他的肺腑,意图绞碎他的五脏。
不过他本身已非人的血肉之躯,这点儿杀机很快被他的鬼物承受。
他驭使的厉鬼背后不知何时被掏开一个大洞。
在谢先生的面前,一条血光笼罩的漆黑鬼道无声展开,他到嘴边的鬼咒情不自禁的变了:
“度黄泉,去隆阳县——度黄泉——去隆阳县——”
两声咒语一下,谢先生扭头踏入鬼道。
街道两侧的房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浑黄恶臭,浮沉着无数鬼尸的长河。
河水内死去的庄家村怨魂不甘瞑目,伸手向岸上的过往行人哀嚎着。
两岸开满了葱葱郁郁的血红鬼花,花丛至人膝盖高,带着某种怪异之力,令人无法走出这片花丛。
谢景升的脑海里想起了隆阳县的种种,当日与封都约好的事宜浮在他脑海里。
蒯满周的法则启动了。
谢先生很快压制住小丫头的力量,重新夺回主动权。
鬼葬重新启动,唢呐、金钹声响起。
孟婆手持当年沈艺殊留下的药糖,引着已经失去了记忆的鬼前行。
三眼厉鬼被压制,缓缓跟在队伍之中,待它即将复苏时,跟在沈艺殊身后的孙绍殷法则启动,将人陷入下一场轮回。
中途也曾发生小插曲——三眼厉鬼险些短暂的复苏。
不过孟婆对此早有准备。
她提前熬制了孟婆汤,那一碗孟婆汤下肚,三眼厉鬼法则受到压制,一场危机无声的被解决。
这一趟鬼路之行既是因唢呐、钹鼓声等存在而吵得众人耳朵嗡鸣,偏偏又因为引鬼的缘故,带着无形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谢先生再次抬头看向前方时,便见红光稀薄,原本一望无际的黑暗前路,竟然透出了些许的微光。
谢先生一见那光,顿时惊住。
他脑子里还没转过弯,走在前方的厉鬼已经拉拽着手中的绳子,拖着他走出鬼域。
红光缓缓自他脚下消失,那股令人感到灵魂颤栗的黑意已经消失了。
恶臭的黄泉,哀嚎的厉鬼,沿岸的鬼花,所有种种化为幻象散去。
所有人走出鬼路,蒯满周缓缓收起法则。
经过长途跋涉,她的脸色惨白,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谢先生环顾四周,周围天色微亮,他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喃喃的道:
“隆、隆阳县,到了——”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上阳郡一行此时想来如同一行人深陷一场永远无法苏醒的恶梦,此时梦终于醒来,他竟也生出一种疲惫至极的感觉。
谢先生的叹息声刚一落下,‘哗啦啦’的雨水便随之也落下来了。
先前还微亮的天色瞬间又开始转阴,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厚厚的云层封住,大雨从天空落下,将他浑身浇了个湿透。
“封都在隆阳县中吗?”
赵福生问道。
她话音一落,谢先生随即反应过来,上阳郡的鬼祸还没完呢。
“在。”
谢景升点头:
“我从上京出发前,跟人约定好了,他在隆阳县等我。”
说完,他的心里不由生出疑惑:上阳郡的人皮厉鬼经历四十多年的时光,养成不知品阶的大鬼物。
封都纵使已经是王将,可能不能困得住臧雄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