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丝丝凉意的山风徐徐迎面拂来,驱赶一路的炎热,让人只觉通体舒畅。
陆修琰带着长英在烈日之下赶了大半日的路,饶得是两人体格健壮,也不禁有几分疲累,尤其是如今正值盛夏,如火球般的艳阳像是要将人烤干一般,热得难受。
“王……公子,那孤月大师好好的怎跑到这里来了,既是与公子有约在先,自是应该寻个好地方等着。”长英以袖作扇,裂着嘴抱怨道。
陆修琰拭拭额上汗渍,睨他一眼,道:“孤月大师乃得道高僧,我一晚辈,亲自前来拜见自是应当,何来那般多怨语。”
长英喘了几口气,不敢再说。
“走吧!”休息够了,陆修琰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率先前行。
长英哪敢有二话,自是赶紧跟上。
“王……公子,前面不是岳梁书院么?就是那位秦四姑娘兄长任教的书院。”走了半个时辰,长英惊奇地指向前方不远。
陆修琰呼吸一顿,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果见前方一座雄伟山门,门上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岳梁书院。
“秦四姑娘不是跟着兄长离开了么,说不定此时就在书院里头。”
陆修琰垂眸,片刻,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迳自前行。
长英挠挠头,亦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忽见前方树底下,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她的身旁,则是坐着一名约五六岁的小和尚。
陆修琰的脚步一下子便停了下来,皆因他认出,那女子正是将近一年未见的秦若蕖。
秦若蕖与那小和尚中间,放着一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几串红得喜人的野果。
眼看着野果越来越少,小和尚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几下,手指往半空一指,惊叫道:“芋头姐姐,你瞧那里,有只小鸟长得真好看。”
秦若蕖下意识地朝他指向望去,一边望还一边问:“哪儿呢哪儿呢?我怎没看见?”
小家伙飞快地将仅剩的果子一古脑全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道:“你再看清楚些,有的有的。”
“骗人,根本没有!”秦若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片刻,仍不见他口中的鸟儿,不禁回过头来噘着嘴不高兴地道。
只当她看见空空如也的篮子,当即明白自己被耍了,伸出手去就要掐小家伙的脸:“酒肉小和尚,你不只骗人还偷吃!”
小家伙哇哇叫着避开她的手,动作灵活地跑出几步,忽然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双手合什,回过身朝她恭恭敬敬地道:“贫僧谢过女施主,贫僧告辞了。”
秦若蕖还未回答,便见对方身后一名二十来岁的和尚快步朝这边走来,一直走到小家伙身边,双手合什躬身道:“师叔祖,大师伯正在寻您呢!”
小家伙偷偷朝秦若蕖扮了个鬼脸,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朝对方张开双手:“抱,抱抱。”
年轻的和尚听话地抱起他,又朝着秦若蕖颔首致意,这才抱着小家伙快步往山上去了。
秦若蕖望了望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噘着嘴捡起空篮子,嘀咕道:“坏家伙,酒肉小和尚,早晚我得向住持大师告状。”
陆修琰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傻姑娘也真够可以的,居然被个小孩子作弄。
只是,看着她如今这模样,再想起她这些年经历,他不禁有几分唏嘘。若是没有仇恨,这姑娘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想来便会是如今这般单纯吧?
秦若蕖听到笑声,回身一望,登时眼睛一亮,提着那只空篮子‘噔噔噔’地朝他走了过来。
“端王爷!”异常清脆响亮的一声。
陆修琰笑意更浓,朝她点点头:“四姑娘。”
再望望她的左手,关切地问:“姑娘手上的伤可全好了?”
“全好了全好了,多谢你给的膏药,大夫说亏得有那药,否则就算伤好了,也得留个难看的疤。端王爷怎的来了?是要到寺里上香,还是要到书院求学?我跟你说啊,这寺里的菩萨可灵了,上回我向菩萨许愿,保佑哥哥快快给我找个嫂嫂,结果一个月后哥哥还真的给我找了嫂嫂,再过阵子,嫂嫂便要过门了……”得遇旧识,秦若蕖心里万分高兴,这一高兴,话就说不停了。
陆修琰含笑听着她的话,并不出声阻止,直到对方停了下来,方道:“原来五公子快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秦若蕖笑得眉眼弯弯。
“我家就在前边,端王爷要去坐会喝碗茶么?哥哥今日不用上课,在家里休息呢!他若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陆修琰清清嗓子,低声道:“四姑娘,我此次出来并非为公事,故而这王爷身份,还请姑娘代为保密。”
秦若蕖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不甚明白,干脆笑眯眯道:“好,那我便不唤你端王爷,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陆修琰被呛了一口,背过身去剧烈地咳了起来。
活至这般年纪,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他姓名。
“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么?”秦若蕖关切地问。
“多谢姑娘关心,我很好。”陆修琰谢过她的关心,顿了顿,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陆名修琰。”
“陆修琰!”秦若蕖异常顺溜地接了话。
陆修琰被她叫得有几分失神,回过神时便见对方走出好一段距离,正朝他招着手。
“这边这边,我家在这边呢!”
他摇头笑笑,望望天色尚早,加之亦的确有些口渴,故而向长英扔下一句‘走吧’便朝着秦若蕖走了过去。
“我家就在书院旁,是山长特意给哥哥安排的小院子,平日家里就哥哥、我、岚姨、青玉、福伯和良安。”一边走,秦若蕖还一边给他介绍着家里的人。
“这边,到了。”秦若蕖引着他们到了一间小院落门前,轻轻推开院里的木栅栏,冲着里面高声道,“哥哥,陆修琰来了。”
陆修琰脚步一顿,不过瞬间便又若无其事地跟着她迈了门。
正在屋里拿着棋谱研究的秦泽苡闻声疑惑抬头,陆修琰?谁?
只当他看到跟在妹妹身后的两个身影时,心中一突,手上的棋谱‘啪’的一声便掉了下去,瞬间打乱了棋盘上的局势。
“王爷。”他忙起身迎接。
“秦公子无需多礼。”
“王爷名讳岂能宣诸于口,你这丫头果真是没规没矩了。”彼此见了礼,秦泽苡脸色一沉,责怪的眼神扫向一旁的妹妹。
秦若蕖有些委屈,小小声地道:“他又不让人家叫他王爷……”
陆修琰笑着解释:“秦公子有所不知,本王此次是微服出行,并不欲惊动旁人。”
秦泽苡也不过是作作样子,又哪会真舍得骂妹妹,只是心里到底对陆修琰与自家妹妹的熟络存着疑问。
“王爷,请用茶。”素岚奉上香茶,而秦若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拉拉她的袖口,满脸期待地小声问,“岚姨,说不定王爷会留在咱家用饭,不如便让我来帮你准备晚膳吧?”
素岚哪会不知她心思,眼带笑意地望了她一眼,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伸出手指去,在她额上轻轻一点,相当干脆地道:“不必!”
秦若蕖的脸一下子便垮了下来,一面跟在她身后往门外去,一面嘟嘟囔囔地发泄着不满。
见她离开了,秦泽苡斟酌了片刻,方迎着陆修琰的视线一脸真诚地道谢:“前阵子多亏王爷,王爷大恩,草民永不敢忘。”
“秦公子客气了,查清真相,还冤者公道,那也是本王份内之事。”
“草民要谢的并非那事,而是王爷封锁了周氏侍女被杀一事。”
陆修琰笑容一凝,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王爷想必怀疑草民是从何处得知,其实这也只是草民推测。从岚姨与青玉口中,草民已经知道了不少事。王爷启程回京不久,当年参与了毒害先母的婢女无故丧命,官府虽查明属失足落水而亡,但此事着实太过于巧合。”
“那名侍女与吕洪当年便有些苟且之事,她突然死亡,想必吕洪亦难逃一死。而吕洪是在王爷手上,又是因了先母一事,自然与周氏主仆亦脱不了关系,故而草民推测,周氏主仆与吕洪想必亦已身故。”
陆修琰定定地望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道:“原来你这是诈本王。”
“王爷恕罪。”顿了顿,秦泽苡又诚恳地道,“草民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凶手既然已死,一段公案便算是了结了,至于当中还牵扯了什么隐情,草民不想追究,亦不愿舍妹再深陷此事。”
“与报仇雪恨相比,草民更在意的是舍妹的一生安稳无忧。”
他真正要谢的亦是这个,端王封锁那几人的死讯,何尝不是希望妹妹不要再去追究。
陆修琰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他抬眸望向他。
“你能想到这些,难道蕖姑娘会想不到么?”
秦泽苡呼吸一顿,脸色刹时有些许发白。
“不会的,她、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准确来说,自那一晚她追杀周氏归来,然后晕倒在他怀中后,便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没有再出现,那应该就是代表着她已经放下了仇恨。岚姨不是说了么,她的出现一是为了追查娘亲死因;二是保护小芋头。
如今凶手已亡,小芋头身边又有自己,她还能有什么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