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关系到无色大师日后吃素还是吃肉,公子不如便当是日行一善,收了他那位芋头姐姐吧!”难得见主子好心情地作起画,又想起白日无色的那番话,长英也不由得开起玩笑来。
陆修琰提笔的动作一顿,片刻,皱眉不悦地道:“你倒是愈发没规矩了,小孩子说说倒也罢,童言无忌,你此番说出来,若是让旁人听去,岂不是要损了人家姑娘清誉?”
长英话一出口也发现了不妥,见主子脸带恼意,忙认起错来。
陆修琰横了他一眼,将手中毫笔放下,端过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
“况且,世间上并非所有女子都愿意嫁为富人妾,亦非人人乐意与皇室权贵打交道。”
长英知道自己失言,哪还敢反驳,只连连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王爷又非别的不知所谓的皇室权贵,天下女子未必人人愿意为富人妾,却无女子会拒绝进端王府,只看数月前那场宫宴便清楚了,往日那些自持身份的世家贵胄之女,哪个不是可着劲地想在王爷跟前露个脸,图谋的是什么?还不是端王府至今犹空着的一正两侧的妃位?
陆修琰只看他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也不欲再与他说,只无奈地摇摇头。
一刻钟后,长英忍不住问:“此番回京之后圣上便要降旨赐婚了,王爷可曾选定了?”
宣和帝的赐婚圣旨早已拟好,所差的也不过是未来端王妃的名字罢了,只待陆修琰回京,正式确定了王妃人选,赐婚圣旨便会立即颁下去。
王妃人选?陆修琰脑子里一下子便浮现一张似纯真又似妩媚的笑颜,他愣了愣,随即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都怪无色大师在他耳边念叨个没完没了!
正被迫跟着师兄们做晚课的无色大师忽地打了个喷嚏,他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望望上首闭目念经的无嗔,随即揉揉小鼻子,暗地嘀咕道:“一定是芋头姐姐想我了。”
这一日,秦若蕖一早便起身穿戴妥当,跟着兄长秦泽苡上了万华寺。今日,是卫清筠冥寿。也是到了岳梁,她方知道原来兄长几年前便在万华寺为亡母设了灵位。
“小芋头可还记得娘亲么?”从安置灵位的殿里出来,秦泽苡望了望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的妹妹,试探着问。
秦若蕖点点头:“记得,早前在娘出嫁前的屋子里见过爹爹给她画的画像。”
听她提及父亲,秦泽苡有片刻的失神。
“哥哥,爹爹会来看我们么?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秦若蕖低低地道。
秦泽苡不出声。
两人沉默地走着路,走出数丈,不见妹妹跟上,他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见秦若蕖定定地石阶上,视线投向前方不远。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认出是陆修琰与一名锦衣中年男子,站在男子身侧的则是一名貌美的年轻姑娘,那姑娘正朝着陆修琰盈盈行礼。
他收回视线,正欲开口说话,却一下子便愣住了。
“哥哥,走吧!”还是秦若蕖轻声提醒他。
“哦,好、好好。”他回过神来,望着仰着小脸,一脸纯真的妹妹,片刻,微微低着头掩饰眼中复杂。
方才是他看错了吧?小芋头怎会有那般冰冷的表情。
兄妹俩各怀心事地回到了家中。
***
“芋头姐姐,这些日你怎的也不出来陪我玩?陆施主也是,整日里找不到人,我想找人给我摘果子都找不到。”无色扒拉着窗棂,往屋里探着脑袋,小嘴噘得老高。
秦若蕖顺手捏了块点心往他嘴里塞,顿时便让无色大师笑眯了眼睛。
伸出手将小家伙拉了进屋,她温柔地喂着他点心,状似不经意地问:“陆修琰这些日都在做什么啊,竟连你也找不着他。”
“我告诉你哦,昨天我偷听到了长英施主与陆施主的话,原来陆施主快要娶媳妇了,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女施主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无色两三下咽下口中的点心,神神秘秘地道。
秦若蕖手上动作一顿,垂下眼帘不作声。
原来他已经订了亲,难道那日看到的那名姑娘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若是端王妃之位已有了人,那自己的一番打算便是彻底落了空。
如此看来,得另想法子,又或者得换个人。只是,还会有何人比端王身份更高、更合适?
“陆施主若是娶了别人,那可就不好玩了。”小家伙嚼着甜心,一脸苦恼。
而此时的陆修琰亦是心中烦闷。他想不到常德文那老家伙竟带着女儿找了来,若早知他与岳梁书院那山长有旧,当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与孤月大师约在万华寺。
是的,之所以会到岳梁来,是他主动对孤月大师提出。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下意识便选了这个地方,只当他回过神时,‘岳梁万华寺’五个字便已经落到了给孤月大师的信上。
翰林院大学士常德文之女常嫣,正是宣和帝与纪皇后为他择的正妃人选之一。虽纪皇后选定了三人,但不论是她,还是宣和帝,言谈之中都比较属意这位常嫣。只不过,对他来说,不论是另两位,还是这位常嫣,他均无甚印象。
故而,他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常德文父女的到来,必是他的皇兄所授意。当然,这其中亦有皇后的意思,想来是打算让他与常嫣多些接触。
“王爷棋高一着,臣甘拜下风。”常德文捊了捊花白的胡须,道。
陆修琰淡淡一笑:“是常大人承让了。”
“小女嫣儿,自幼得家父悉心教导,一早听闻王爷棋艺高超,不知今日可有荣幸与王爷对弈一番。”
听到此处,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常嫣微红着脸朝着陆修琰福了福,嗓音温柔却不失坚定:“恳请王爷赐教。”
陆修琰有些意外地瞄了她一眼,常德文既然敢主动提出,看来这姑娘确是有几分才情。
得了允许后,常嫣告了声罪,这才在他对面落了座。
常德文捊须含笑,望着两人的眼神甚是欣慰。
他的这个女儿,是他最大的筹码,温柔贤淑,才貌双全,足以堪配端王。
一个时辰后,常嫣语带羞涩地道:“嫣儿输了。”
陆修琰合上茶盖,眼神有几分欣赏:“常姑娘棋艺确是不凡,常老大人教导有方。”
常德文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欣赏,心中得意,佯咳一声,故作怪责地对女儿道:“往日你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罢。”
“爹爹教训得是,是女儿自视过高了。”
陆修琰嘴角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笑不达眼底。
待要离开时,他望望桌上那碟精致的糕点,想到两个特爱研究吃食的人,不禁止步问:“这糕点可还有?”
常德文不明所以,望向候着的下人,那人忙道:“回王爷,厨房里还有刚出锅的。”
“给本王装好带走,常大人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
望了望跟在陆修琰身后,提着食盒的长英,常嫣心中疑惑。
按她从皇后娘娘处得来的消息,端王不是从来不好甜食的么?难道……口味变了?
不经意间想起离京前那人对她说的那番话,她脸色一凝,想了想,低声吩咐了身侧的侍女几句。
那侍女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王爷,这几碟点心可是要留到晚膳过后才用?”回到了万华寺,长英迟疑地问。
“无色可在寺中?”陆修琰不答反问。
“方才听僧人回禀无嗔大师,好像又偷溜出去了。”
陆修琰失笑。
这小家伙当真不是当和尚的料,莫怪那姑娘唤他酒肉小和尚,长此以往,不是酒肉和尚是什么?
只偷溜出去嘛……想必又是去寻他的芋头姐姐了。
“都包起来吧!”与常氏父女耗了大半日,他也觉得有些闷,想了想,遂吩咐长英。
提着那包顺手得来的糕点,撇开长英,他迳自往那日烤鱼的小溪寻去,果不其然在溪边见到了秦若蕖与无色。
那两人挨坐在一起,无色大师的嘴巴更是涨得鼓鼓的。
秦若蕖与无色也发现了他,不待他上前招呼,均起身拍拍衣裳就要离开,无色甚至冲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心中不解,只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问:“这可是怎么了?可是我得罪了两位?”
秦若蕖不理他,细心地替无色擦了擦小手,又为他拂去衣裳上沾着的野草。小家伙则是冲他扮了个鬼脸,又再哼了一声。
陆修琰哑然失笑,望向秦若蕖:“四姑娘。”
秦若蕖别过脸去,只装作没听到,却偷偷地指指无色,朝他作了个‘生气’的口型。
陆修琰顿时了悟,更觉好笑,正欲再说,无色便用那双小短臂直推他:“你都有小媳妇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去陪你的小媳妇去!”
嗯,一副被负心汉辜负的怨妇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