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琰一下子挺直了腰,心跳亦骤然加速,脸色几经变化,稍顷,回复如常。
“本王心中有数,退下吧!”
“是。”红鹫应声退出。
诺大的书房内,陆修琰靠着椅背,目视前方静静地出着神,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是他想得过多了吧?她已经答应了不会去找长乐侯夫妇的麻烦,想来今日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他的姑娘确实是救人心切而已。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告诉自己,也是努力地说服着自己,说服自己要给她多一些信任,那毕竟是他最爱的姑娘。
在心里建设好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起身从书房离开,踏着朦胧月色回了正房。
宽大的架子床上,秦若蕖双手交叠着搭在小腹上,呼吸轻浅而均匀。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大掌轻柔地抚着那细腻莹润如玉的脸庞,细细地描绘着她的五官,片刻,伏低身子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缓缓地躺在她的身侧。
长乐侯夫人出了意外与端王妃舍身救人的消息在次日便传遍了京城,一时间,上至朝廷一品大员,下至寻常百姓,均对端王妃义举表示称赞。
次日一早,端王府便迎来了秦三夫人及秦泽苡夫妇。彼此见过后,便有侍女领着秦三夫人及岳玲珑往正屋里去见秦若蕖。
昨日出了意外后,秦三夫人便陪着秦若蕖回了端王府,只到底家中有事不便久留,在确定对方只是些许擦伤,并无大碍后方才离去。
“昨日便听三伯母说阿蕖为了救长乐侯夫人受了伤,这是怎么一回事?”秦泽苡皱着眉头问。
“长乐侯夫人失足滑下山坡,阿蕖救人心切也跟着扑了下去,只是结果却不尽人意。”陆修琰简略地回答道。
秦泽苡注视着他片刻,忽地问:“就是这般简单?”
“确是这般简单。只不过长乐侯夫人运气不大好,滚下去的时候头部撞上了石头,才致如今重伤昏迷不醒。”
“原来如此。”秦泽苡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今长乐侯府一片混乱,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甚至还惊动了宫里,皇上指了太医前去诊治,看来情况颇为严重。”说到这里,秦泽苡眉间难掩忧色。
不知怎的,他就是有一种直觉,此事并不似外头传言的那般简单,可问了陆修琰,对方的说辞与外头亦相差无已。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暂且抛开那奇怪的念头。
正院内,岳玲珑心疼地拉着秦若蕖的手:“可还疼?虽说救人于危难确是一番义举,只你也得顾着自己。”
“一点儿都不疼,昨日已经擦了药,早已经好了许多,只是陆修琰不放心,硬是不许我走动。”秦若蕖反拉着她的手,撒娇地道。
“亏得你没有大碍,若是像长乐侯夫人那般,你让我可怎生是好。”想到当时长乐侯夫人满脸血污的模样,秦三夫人一阵后怕。
“长乐侯夫人如今怎样了?”秦若蕖问。
“这倒不清楚,只知道侯府进进出出的大夫不少,想来确是有些麻烦。”
“这样啊……”秦若蕖喃喃地道,眼神有些迷茫。
她只记得昨日求了签后从寺里大殿出来,忽然见长乐侯夫人站立不稳,整个人直直便朝小山坡下摔去,然后、然后她好像想伸手去拉她,再接着……她的记忆便模糊了。
难道是当时她没有抓住长乐侯夫人,所以才使得她伤得那般严重的么?
“……阿蕖、阿蕖?”岳玲珑的叫声在她耳边响着,她顿时回过神来,冲对方讨好地笑了笑。
岳玲珑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角:“可是摔傻了?好好的怎就发起呆来了?”
秦若蕖冲她抿嘴笑了笑,转移话题问:“怎不见二姐姐与三姐姐她们?”
“你三姐姐新宅入住,家里正忙作一团,你二姐姐昨夜着了凉,大夫吩咐要好生歇息,只她们听说你受了伤,故托我待为问候。”秦三夫人道。
大房长子秦泽耀当日带着几位年长的弟妹上京,本是暂住在秦泽苡家中,直到月前买了新宅子,数日前方搬了过去。
出了秦伯宗之事,又几经打压,大房在益安也有些呆不下去了,大夫人干脆便让长子到京城打拼,不求将来大富大贵,至少可以靠着端王府得些安稳日子,而她则带着年幼的儿女留在老宅,与二夫人妯娌照顾秦老夫人。
至于秦三夫人,则是想着在京城为秦二娘择一门亲事,毕竟当日秦二娘被退亲一事闹得颇大,便是如今益安一带有人家愿娶,也不过冲着端王府而来,未必有真心,秦叔楷自然不乐意将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家,故而便让妻子带着女儿留下,打的是从开春新科举子中择一人品极佳的男儿婚配的主意。
这些事,秦若蕖自然知晓。
秦三夫人几人离开后,又有宫中内侍奉了皇后之命前来探望,陆修琰一一应付过去,随后又有几位皇子妃亦亲自前来看望,曹氏甚至还带上了无色。
若是旁人,陆修琰自然随便打发了事,只是无色……
曹氏相当识时务地将小家伙留了下来,自己便告辞离开了。
陆修琰命下人将无色带到了秦若蕖处,自己在书房里处理了公事,回到正院,远远便见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并肩而坐,脸上均带着笑容,嘴巴一鼓一鼓的。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让陆修琰不禁会心微笑。
“……芋头姐姐,说来说去还是你太笨了,等我练好了功夫,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走得近了,便听到孩童稚嫩的声音。
“你芋头姐姐还是由我来保护的好。”他拢嘴清咳一声,无奈地道。
无色仰着脑袋望向他,好一会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唤:“皇叔祖……”
陆修琰拍拍他的小肉脸:“后厨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快去吧!”
无色双眸陡然一亮,大声道了谢,也不需下人带领便熟门熟路地往外头跑出去了。
陆修琰轻笑,目光重又落回妻子身上,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上前跨出一步抓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柔声问:“可累了?”
“确是有些累了。”秦若蕖老老实实地回答,往日这个时辰正是她歇晌的时候,今日因无色的到来,心里一高兴便不知不觉地聊得久了些,如今小家伙乍一离开,那困意便来袭。
陆修琰一听,忙牵着她到了内室,也不理会她的推拒,亲自侍候她更了衣,抱着她上了床。
直到见床上女子渐渐陷入了沉睡当中,他才放轻脚步离开,径自去寻无色,打算好好地检查他近段日子学业情况。
轻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拂动床幔飘飘扬扬。青玉靠着圆桌坐在绣墩上,不时竖起耳朵听听里间的动静。
一直到里头传出落地趿鞋的细细响声,她连忙将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掀帘而入。
“王妃醒了?”走进里头,果然便见秦若蕖正坐在床沿,双足已经穿好了绣鞋。
听到脚步声,对方抬眸望来,眼神清冷无温。
青玉心中一突,下意识便压低了嗓音:“蕖小姐。”
‘秦若蕖’淡淡地嗯了一声,顺手扯过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缓步朝屋内花梨木圆桌走去,青玉一见,连忙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热茶倒了一杯:“蕖小姐请用茶。”
‘秦若蕖’抬眸瞄了她一眼,接过茶盏小口地啜了几口,待觉喉咙干燥稍解,这才问道:“长乐侯夫人如今怎样了?”
“还在昏迷当中。”青玉接了话。
“外头如今都怎样传的?”她弹弹指甲,恍似不在意地又问。
“外头如今都在夸赞端王妃义举。”青玉自然清楚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秦若蕖’终于满意地勾勾嘴角,对着那晶莹剔透的长指甲吹了吹,嗓音不疾不徐。
“我如今方知,原来做伪君子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明明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在外人眼里却是受了委屈,不但如此,还能顺带着捞个好名声。今日她所得到的赞誉,与当年长乐侯的好名声,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不错,此事并非意外,而是她刻意为之!长乐侯夫人的重伤亦非因为倒霉,而是她所为!冤确是有头,债确是有主,所以她下手留情了,没有直接便取了长乐侯夫人的性命。
***
长乐侯府正院内。
长乐侯满脸憔悴,因为一夜未眠,眼圈还带着几丝红。他深深地凝望着床上面无血色,仍旧昏迷不醒的妻子,心中一阵阵钝痛。
“王爷。”侍女轻声唤。
他缓缓起身,走出院门。
“可查清楚了?当真是意外?”他背着手站于凉亭处,哑声问。
“回侯爷,属下亲自带着人去查,确、确是没什么可疑之处。”护卫迟疑着回答。
长乐侯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前端王出手教训长乐侯府,如今端王妃与妻子又同时出事。不,出事的是他的妻子。
此事着实太过于巧合了,可是,偏一切又是那样无懈可击。
还是说,这是上苍给他的报应,因为他当年将自己不喜欢的周氏推向了秦府,间接给秦府带去了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