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好间,染梅突然哭着冲了进来,直直便跪在两人身前:“王爷、王妃,救救鑫公子吧!”
陆修琰大惊,一下子便从榻上弹了起来,连话也来不及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秦若蕖亦连忙跟上去。
刚迈进无色的院门,便听见高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声,夫妻二人同时脸色大变,立即飞奔着冲了进去。
只见屋内,无色疼得满地打滚,小小的身子痉挛成一团,一旁的下人哭着叫着欲去扶,可手还未碰到他便被他狠狠地撞开。
看着小主子痛苦不堪的惨状,束手无策的高嬷嬷直哭得死去活来。
陆修琰快步上前,一把便将小家伙捞入怀中紧紧地钳住他乱动的身子,大声问身后的红鹫:“药呢?”
“药方才已经给公子服下了。”红鹫忙回道。
什么?药方才便已经服下了?!陆修琰大惊失色。
如此看来,岂不是说孤月大师给的药根本压制不住那毒素?
饶得是一贯冷静的他,也不禁慌了手脚。
解药没有找到,孤月大师给的药亦没有用处,那、那……
耳边是小家伙的痛苦哭叫,可他除了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伤到自己外,旁的竟是毫无法子。
“痛、好痛、痛死了,啊啊……”无色剧烈地挣扎着,体内似是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燃烧,正不断地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又似是有无数条虫子在咬着他,痛得他只恨不得就此死去。
秦若蕖想去抓住他乱舞乱抓的手,可还未碰到他,便被他在手背上抓出一道口子来,急得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陆修琰双眸通红,此时此刻,他极度痛恨自己的无用。他原本不用承受这些痛苦,都是他,是他自以为是地将他从无忧无虑的万华寺带了回来,什么狗屁血缘,什么狗屁至亲,无色大师就应该在寺里快快活活地过着每一日。
“长英呢?长英可回来了?!”他疯也似的大声喊着,对身上被小家伙抓出的伤痕完全无知无觉。
被宫中御林军押送回府前,他便已经拜托陆宥恒务必从陆宥诚口中问明解药之处,为了抓紧时间,还特地留下长英,只待解药一到手便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尽快让无色服下。
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无色比预料中提前毒发,而解药至今未曾到手。
“还、还未回来。”自有侍女结结巴巴地回道。
陆修琰又痛又急,断指处渗出的血很快便染红了怀中无色的衣裳及他的袖口。他一咬牙,手指飞快地在无色身上某入穴道上一点,当即便见挣扎着痛苦不休的小家伙渐渐安静了下来。
秦若蕖抹了一把泪,坚持从他怀中抱过无色,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床上,而后又大声吩咐着下人取药,强迫着陆修琰坐下,亲自为他换下已经血迹斑斑的绷带。
看着断指处整齐的切口,泪水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坚持亲手为他换药。
陆修琰想要安慰她几句,可心里却已经乱得很,唯有沉默地看着泪眼朦胧的妻子哭着为自己上药。
此时的端王府大门外,终于得知端王已经回府的竹英正苦苦地求着门外侍卫,准他带自己到端王跟前。
只那人一听她是章王府之人便一口拒绝。
章王谋逆,章王府被查抄,自家王爷已经因此被牵连丢了差事,若是再让这个自称来自章王府的女子进去,岂不是又给王爷添一条罪名?
苦苦哀求而不可得,竹英急得快哭了出来。
“求求您,我真的有非常要紧之物务必亲手交到王爷手中,求求您通融一下,代为通报一声,求求您……”她扯着对方的袖口直直跪了下来。
“这……”年轻的侍卫被她此举弄得手足无措。
正在此时,一无所获的长英忧心仲仲地带着奉旨前来为无色诊治的太医从宫中回来,乍一见门前这一幕,脸色一沉,喝道:“大胆,竟敢在端王府前闹事喧哗!”
竹英一见,当即便朝他扑过来,一旁的侍卫连忙将她拦住,扯着她的双臂就要将她拉走。
她急得大声哭叫起来:“求求您让我见见王爷吧,我真的有要紧之物要亲手交给王爷!”
长英本是不愿理会她,引着太医进了府门,正要命人关门,却在听到她此话时心思一动,足下步伐亦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有何物要将给王爷?”他喝住架着竹英的侍卫,缓步来到她的跟前问。
“奴婢是章王妃身边侍女竹英,奉王妃之命将一物亲手交到端王爷或端王妃手中,这是奴婢在章王府的腰牌。”竹英知道机不可失,连忙将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递到他的身前。
长英接过细一打量,确定是章王府之物无误。
“章王妃有何物要你呈交?”将腰牌还给她,他问。
“奴婢不知。”竹英连连摇头。
长英心思微转,章王妃不是鑫公子的养母么?她漏夜命贴身侍女前来端王府,难道……
“我乃端王护卫崔长英,并非在下不肯让姑娘见王爷,只因如今正是非常时期,章王谋逆,王府被抄……”
“什么?你说什么?王府、王府被抄?”竹英惊惧万分,死死地扯着他的袖口问。
她不知道?长英疑惑。
“章王逼宫被擒,皇上下旨查抄章王府,如今一干人等移交大理寺等候判决。”他缓缓地道。
竹英面如白纸,身子颤栗不止。
王妃,那王妃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记挂着主子,再不愿理会什么端王爷端王妃,将一直藏在怀中的锦盒塞进长英手上,飞快地道:“奴婢王妃昨夜将此物交给奴婢,命奴婢务必亲自交到端王手上,你既是端王护卫,便烦你将此物转呈王爷。”
一言既了,她立即转身,朝着章王府的方向飞跑而去。
长英叫她不住,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狐疑地打开手中锦盒,只一看,登时大喜。
***
包扎妥当的陆修琰坐在床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脸色潮红得相当异常的无色,一张脸紧紧地绷着。
秦若蕖站在他的身边,含泪抓着他的臂。
突然,惊喜失措的脚步声伴着叫声从门外传来——
“王爷,崔护卫回来了,崔护卫回来了!”
陆修琰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紧,一个箭步迎出门去,正正便对上大步走过来的长英。
“解药可到手了?!”他急问。
“到手了,王爷请看。”长英将那个锦盒呈到他跟前。
他取出那半颗解药递到鼻端仔细嗅了嗅,又仔仔细细地检查片刻,终于大喜:“是解药没错!”
他拿着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屋内,在众人的吃惊之下将那半颗解药送到无色口中,喂他服了进去。
“陆修琰?”秦若蕖讶然。
只当她低头望望无色脸上渐渐平息的痛苦之色,眼神一下子便亮了。
陆修琰又沉声请了一直候在门外的太医进来,让他仔细地诊了脉,得知毒性正在慢慢消除时,双腿一软,险些便要倒了下来,亏得秦若蕖眼明手快地扶紧了他。
他轻拍拍她的手背,对着她担忧的眼神,安慰地笑了笑,洋溢脸庞的,是真真正正、切切实实的轻松。
待太医又开了清毒及补身的药方后,长英奉命亲自将他送了出府门。
一直在等候消息的宣和帝听了太医的回禀,确定无色当真已经解了毒,整个人才松了口气。
对这个孙儿,他也是真心疼爱的,自然不希望他有事。
隔得数日,宣和帝终于降下了处置章王陆宥诚的旨意。如陆修琰意料当中那般,宣和帝并没有处死他,而是将他贬为庶人,囚于永平宫,女眷当中,除了章王妃曹氏请旨随侍夫君外,其余王府内眷并孩童仍留章王府内,当然,陆修琰不可能会让无色再回到那个府邸去,所幸亦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而对陆宥诚所有的追随者,宣和帝则是严惩不贷。一时间,隔三差五便有官员乌纱落地、人头不保,家不成家。
对于怡昌长公主一案,宣和帝却是简单几句带过——赐死凶手。
虽说怡昌长公主之死闹得满城风雨,可在章王谋逆此等大事的掩盖后,并没能再掀起风浪,唯有某些有心之人私底下议论几句罢了。
相比外头的腥风血雨,闭门谢客的端王府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陆修琰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里,身边是殷勤侍候的妻子,不远处则有无色大师耍拳舞剑供他欣赏。
看得兴起时,他随手捡起小石子往无色脚下扔去,无色大师一个不察踏上去,当即便摔了个四腿朝天,引来他毫无同情心的哈哈大笑。
小家伙气哼哼地爬了起来,推开染梅欲为他拍灰尘的手,“噔噔噔”地朝他跑来,一屁股便坐到他膝上,将身上的尘土可着劲地往他身上擦。
陆修琰笑着任他动作,倒是一旁的秦若蕖急着连声道:“酒肉小和尚,你小心些,不要碰到他的伤口!”
无色一听,立即便停了下来,低着头盯着陆修琰那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认认真真地盯了一会,小大人般摇头晃脑。
“皇叔祖,你肯定是偷吃了,二师兄就说过,若是偷吃便要砍掉手指头。”
陆修琰没好气地一拍他的脑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见他快活活泼一如既往,并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他也不禁松了口气。
“别压着他别压着他……”秦若蕖急急上来将无色从他膝上拉下,一副生怕他会把陆修琰压坏的紧张模样。
陆修琰无奈地笑笑,他虽是享受妻子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可她这这副将他视作细碎品的态度,着实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他拉着她在身侧坐下,柔声保证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只不过断了根手指,并无大碍。”
“什么叫‘只不过断了根手指’?断了手指是小事么?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得爱护自己。”秦若蕖生气地瞪他。
陆修琰自然只有认错求饶的份。
“王爷、王妃,宫里来了懿旨,皇后娘娘召王妃进宫。”红鹫迟疑了一会,走过来禀道。
陆修琰皱眉,下意识便望向一脸不解的妻子。
此时正是风口浪尖之时,皇嫂有何事要见阿蕖?
秦若蕖虽是疑惑,只也知道旨意不可违,忙起身道:“请公公到厅里稍坐片刻,我更衣过后便去。”
正要离开,衣袖便被陆修琰拉住:“我送你去。”
“不必了,你如今不是禁足期么?若是送我去岂不是抗旨?不要紧的,皇后娘娘待我很好,我去去便回。”秦若蕖连忙摇头,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芋头姐姐我与你一起去!”无色仰着小脸道。
“也不用,你好好在家里陪着他。”秦若蕖捏捏他的脸蛋,同样拒绝了。
她既不是当初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傻姑娘,也不是那个一心只想报仇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凶姑娘,无需一直活在至亲至爱的担心当中。
她想了想,趁着没人留意,飞快地在陆修琰唇上亲了亲,红着脸轻声道:“等我回来!”
言毕转身大步离开。
陆修琰抚着唇,怔怔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的姑娘,果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