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便是在此处重遇了你,看着你这个傻姑娘被无色大师骗得团团转。”牵着秦若蕖的手缓步重行昔日路,一直行至当年那颗大树下,陆修琰笑道。
秦若蕖呐呐地挠挠耳根:“酒肉小和尚一向古灵精怪的……”
陆修琰失笑,轻轻捏捏她的鼻子:“怎不说是你傻?”
秦若蕖拂开他的手,娇嗔地横了他一眼,甩开他快步往前走。
他摇头笑笑,大步跟了上去。
“陆修琰,当年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呢?”与他携手走了一阵,秦若蕖忽地轻声问。
她那个时候傻乎乎的,日子也过得懵懵懂懂,便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对方也搞不大清楚,怎么就让他喜欢上了呢?
陆修琰微微一笑:“或许是被那又落水又被马蜂蜇的臭棋篓子触动了心。”
又落水又被马蜂蜇的臭棋篓子?秦若蕖愣住了,片刻,羞窘万分地往他肩上捶了一记:“不许再说人家那些糗事!”
陆修琰朗声大笑,在她又要捶过来时连忙将那小拳头包在掌中紧紧地握着。
两人只在岳梁逗留了两日便就启程往郦阳而去。
马车内,陆修琰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在怀中逗弄着,引来一阵阵娇嫩软糯的清脆笑声。
“萱儿乖,叫爹爹。”他柔声哄着笑出一抹口水的小丫头。
秦若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你也太着急了,她才多大啊,就会叫爹爹了?”
陆修琰也不理会她,继续无比耐心地哄着小女儿,诱她叫爹爹。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婴孩“咿咿呀呀”的糯糯软声。
秦若蕖好笑地在那执着的爹爹额上戳了戳,将女儿从他怀中抱了回来,看着怀中的小姑娘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冲她甜甜地笑着,心中爱极,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
陆修琰含笑凝视着母女俩,展臂将这两个心中至宝拥入怀中,先是亲亲大的,然后再亲亲小的,笑得满足又自在。
***
郦阳秦宅内,秦季勋失神地坐在诺大的屋子里,恍恍惚惚间,忽见一名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理着妆。
“清、清筠……”他喃喃地唤着,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对方走去。
那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桃腮杏脸,眉目如画,正是他记忆中温柔秀美的妻子。
“清筠!”他眼中光芒乍亮,大步迈过去,张臂就要将她抱住,却一下子抱了个空。
“清筠、清筠、清筠……”他慌得大声叫唤,如无头苍蝇般在屋内四处翻寻着。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听到异响的洗墨连忙推门而入,一见他这般模样便明白了,快步走过去扶着他轻声唤,“老爷……”
秦季勋神情有几分呆滞地望向他,好一会才梦呓般道:“是洗墨啊!”
洗墨扶着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倒了盏茶递到他的面前,却听对方低低地道:“洗墨,我又见到清筠了,最近经常会见到她,你说,她是不是来接我了?”
洗墨呼吸一窒,连忙别过脸去拭拭眼角泪意。
“老爷,您这是太累了。您不记得了?少夫人给您生了个孙儿,王妃也生了个小郡主,您如今既当了祖父,又当了外祖父呢!”
秦季勋缓缓地绽开一丝笑容:“我记得,时间可过得真快,不过眨眼的功夫,泽苡与阿蕖都有自己的孩儿了,清筠泉下有知,必也会相当高兴。”
“是呢,夫人若泉下有知,必会非常高兴。对了,老爷,少爷来信了!”洗墨突然想起怀中的信函,连忙掏出来递到他跟前。
“泽苡来信了?”秦季勋大喜,忙不迭地接过拆开细阅,看着看着,整个人激动得颤栗不止。
“洗、洗墨,泽苡说让我为孙儿起个名字。还有、还有,王爷带着、带着阿蕖及外孙女儿来看、看我了!”
“当真?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洗墨亦是惊喜万分,少爷请老爷为儿子取名,这不就说明他已经不再恼老爷了么?还有小姐……
“老爷老爷,王爷带着王妃与小郡主到了!”正说话间,便有府中下人大声叫着小跑进来禀道。
秦季勋一听,立即将那信函递给洗墨,匆匆扔下一句‘把它收好’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
行至后花园里,远远便见一对年轻的华服夫妇并肩前行,那身姿挺拔的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这对夫妇,正是陆修琰与秦若蕖。
秦季勋的视线一下子便变得模糊,他定定地望着那两人含笑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爹爹!”乍一见秦季勋的模样,秦若蕖喉咙一哽,颤声叫了出来。
眼前的男子,两鬓斑白,面容瘦削,微微下陷的眼窝,略有几分佝偻的背脊,显示着岁月的沧桑,哪还有半分当年清雅如玉、俊逸非凡的益安第一才子模样。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季勋摩挲着双掌,激动得声音都颤了起来。
秦若蕖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她再忍不住扑上前去抱着他:“爹爹,对不住,都是女儿不好……”
“都当娘了,怎还像个小孩子一般爱哭,乖,莫哭了,一直都是爹爹没用,是爹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哥哥,更对不住你娘……”秦季勋拍着她的背脊安慰着,说着说着,喉咙似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
看着抱头痛哭、互相道歉的父女二人,陆修琰微微叹了口气,他清咳一声,轻掂了掂怀中的女儿,引来小姑娘‘咿咿呀呀’的声音,这才笑着道:“岳丈大人、阿蕖,萱儿都要取笑你们了。”
话音刚落,似是回应着他的话一般,小小的姑娘当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稚嫩清脆的笑声洒了满园,一下子便冲散了原本萦绕众人身边的伤感。
“这、这是小郡主?”秦季勋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待觉心情平复下来后,这才将视线投到陆修琰怀中的婴孩身上,激动地问。
“岳丈大人,她是萱儿,是您的外孙女儿萱儿。”陆修琰笑着介绍,由着妻子接过女儿小心翼翼地往秦季勋怀里送。
“别别别,万一、万一弄疼她可、可怎生是好!”秦季勋吓得脸都白了,可双手碰着软绵绵的小姑娘,对着那张与女儿幼时一般无二的脸庞,不知怎的便不舍得松开了。
陆修琰有些意外他抱孩子的动作竟是这般熟练,一旁的秦若蕖看出他的不解,得意地抿嘴一笑。
“小的时候,爹爹可是经常抱着我在园子里玩耍的。”她的语气,有些骄傲,也有些怀念。
陆修琰微微一笑,目光落到熟练地哄着外孙女儿,将小姑娘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的秦季勋身上,看着他明显比当年消瘦的身躯,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园子里风大,老爷便不请王爷王妃回屋里坐坐么?”远远地站着一旁的素岚拭了拭泪,笑着上前道。
秦季勋如梦初醒:“对对对,瞧我这老糊涂!”
“王爷,阿蕖,快快随我到屋里坐!”
这一日,事隔多年的郦阳秦宅,终于再度迎来了欢笑声。
素岚含泪注视着屋内说笑不止的三代人,片刻,掀开门帘静静地退了出去。
“青玉?”出了院门再走出一段距离,见青玉愣愣地站于假山石旁,她不解地上前轻唤。
青玉回过神来,见是她,语气有些落寞地道:“岚姨,当年我哥哥便是在这座府邸犯下了一辈子的大错么?”
素岚一愣,少顷,叹息上前搂过她,轻声道:“傻姑娘,都过去了,你哥哥身不由已,不管是我还是王妃,甚至九泉之下的夫人,也不会怪他的。”
“是的,青玉,我也好,我娘也罢,都不会怪你哥哥的。”秦若蕖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的身边,闻言亦低低地道。
青玉红着眼,呜咽着唤:“王妃……”
秦若蕖执着她的手,柔声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秦若蕖。至于你哥哥之事,岚姨也已经跟我说过了,当年若非有他,只怕我也早随我娘去了。所以,青玉,不要再愧疚,更不要再怀着赎罪之心,你不欠任何人。”
“我、我明白了,四小姐,不,蕖小姐……”
秦若蕖轻声笑了起来,用力拥了她一下,道:“我是四小姐,也是蕖小姐,更是端王妃。”
青玉只怔了须臾便明白她话中意思,瞬间便绽开了带泪的笑颜:“是,王妃!”
“回屋歇息去吧,赶了这些天的路也该累了。”秦若蕖轻拍拍她的手背,叮嘱道。
待青玉走后,她转身便见素岚一脸欣慰地望着自己。
“小姐,你真的长大了!”
秦若蕖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蚊蚋般唤了声:“岚姨……”
素岚正欲再说,忽见陆修琰正迈步朝这般走来,她笑了笑,遥遥朝着对方福了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秦若蕖得不到她的回应正觉奇怪,左手突然被人牵着,紧接着耳边便响起陆修琰醇厚的嗓音。
“陪我四处走走可好?”
她迎着他温柔的眼神,浅浅地笑了起来:“好!”
她也想陪他看看,看看这个记载着她童年最欢乐、最幸福时光的地方。
夫妻二人携手慢行,秦若蕖细细地向身边人介绍着府中每一处。
“那边是绽芳亭,每年中秋爹娘和我们兄妹二人便坐在那里赏月,只可惜每回没多久我便会困得打起瞌睡来,最后还是爹爹把我抱回屋。”
“那里是哥哥的小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当初根本没几本书,全是哥哥四处搜刮回来藏着的小玩意,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来的。”
“从这里往左一直走就是府里的绣房,我娘的绣工很好,爹爹和我们兄妹的衣裳很多都是娘亲手做的,可是爹爹生怕会累着她,故而还是请了不少绣娘回来。”
“沿着此路走下去便是……”秦若蕖原本都是兴致勃勃的,说到此处,脸上笑容却一下子便敛了下去。
陆修琰不解,正欲细问,抬眸打量所处之地,思忖一会,当即便明白了。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无比温柔地道:“我想去看看,你带我去可好?”
秦若蕖低着头,良久,轻轻地道:“好……”
两人沉默地携手直行,穿过一道月拱门,踏上几级石阶便来到一座院门之前。
果然是正院……
陆修琰暗叹。
正院,便是当年卫清筠丧命之处。
他用力地握了握那渐渐有些许冰凉的小手,故作轻松地道:“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什、什么事?”秦若蕖深深地呼吸几下,侧头问。
“当年我曾经从这院子里抱出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后来,小姑娘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他半真半假地道。
秦若蕖怔住了,下一刻,眼睛陡然瞪大,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小、小姑娘就、就是、就是……”
“她的名字叫秦若蕖,又叫秦四娘。”陆修琰笑眯眯地接了话。
见果如自己猜想那般,秦若蕖一双如含着两汪春水的明眸瞪得更大了。
“所以,阿蕖,此处不是你的恶梦之源。”
她轻咬着唇瓣,眼中闪着点点泪光。片刻,她吸吸鼻子,伸手将紧闭着的院门推开,而后,率先迈了进去,回身朝他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靥。
“陆修琰,我带你去见见娘亲……”
曾经,她以为此处是她幸福的终点,却不曾想过,其实这里也是另一段幸福的开始。